第三十二章 宽严大会
一般人总认为已到劳改农场,只要背起牛马劳动的十字架,忍受生活上的艰苦就可以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在劳改队度过的人都知道。在劳改农场春、夏、秋三季白天黑夜干农活,忙得天昏地黑,疲劳得比奴隶更甚,脑子也乏力思想。到了冬天所谓农闲季节,虽不需要像其他三季那样忙碌,但XX的政策已计划安排“冬训”,实质是“洗脑学习”,每天上午四个小时,然后出去干活,晚间两小时,不但坐得你屁股作痛,日久生疮。更令人窒息的是每人逼着要过“认罪关”,每人必须在每天学习大会中挨着发言要说违背良心痛骂自己和陷害诬告他人的话。例如就我来说,必须承认我的犯罪是因教会毒害了我,我必须痛骂检举如莫克勤神父、梅神父等教会中的帝国主义份子和反革命分子,如教导我们的善牧张希斌、章献猷、朱树德等等神父,再写一些检举揭发他们的材料才表示出XX对我改造的有效。
犯人中绝大部分是政治犯,所谓XX政权下的政治犯,无非是一些政治异己份子,或是不愿违反良心爱德,不愿做政府走狗的宗教界人士,在判刑时已蒙受冤枉,谁也没有请辩护律师上庭申辩的机会,俗语云:“士可杀,不可辱。”有的人被忘恩负义的小人打耳光吐唾沫,声誉受到极大的侮辱,不少人自尽而终。有些还有勇气坚持正义活下去的人们,为着自己的家庭、妻子、儿女活在尖刀山上,一天捱过一天。但偏偏XX还要每年在冬训时变本加厉,逼犯人仍要检举别人,拖亲友下狱。这反覆不断的内心斗争使犯人们的心理受到极大的扭曲,即使活着也变成麻木不仁一无感情的人了。“冬训”,很多犯人说宁可在田里累死累活也不愿坐着去洗脑。长长三个月的折磨,最后XX干部在每个小组制造一个不认罪的典型,调唆大家炮轰,万一在小组会上过不了关,就成了大会的靶子。“众矢之的”由大家批斗。通常神父教友往往由于不认罪而成为众人批斗的对象。在每年冬训结束时,必然要开一“宽严大会”,记得我第一次参加宽严大会是在白湖女犯人队,开会的当天我到伙房去打饭,伙房的难友说:“今天不喝稀饭,每人四只山芋。”我问她什么原因?她稍稍地说:“宽严大会是不允许出去上厕所的,指导员想得比较周到,给大家山芋较好。”正在吃山芋时,外面呜呜的来了一部警车,有些消息灵通的犯人就说小号里关着江小妹,今天怕要把她押到大会中去了。我猜想她可能要成为严的对象了。她原来和我同一小组,是农村出身,因她从小是个孤儿,家中哥嫂对她很刻薄,所以养成她非常孤僻的心理,这次被捕也不过因一小事得罪了大队干部,判刑五年,平时很踏实劳动,看到有不公平的事,她往往喜欢打抱不平,因而惹下事非。在她的角度认为自己没有错,而XX干部怎允许你在劳改队伸张公义,替别人说话,哪怕是对的,也不允许那么做。于是她被关禁闭。干部还逼着她要她交代,她说我不知道错在那里,怎么交代?这回大会不知给她加刑还是处以极刑,我心中为她忐忑不安,在去大会的路上,我悄悄地对德兰姐说:“我们一定要为江小妹祈祷,我们苦无机会接近她,无法向她传教。”
到了会场后,见到周围的解放军都端着上了剌刀的枪,脸拉得特别长,表情好像是订做的,不但丝毫没有人情味,还故意装出要吓唬人的味道,我在想不知你们故意要使我们害怕,还是你们在怕我们造反。我们是已失去一切的犯人,中国有句话:“除死无大灾”,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所以也不存在害怕,而你们防这防那,不准我们带小板凳、不准喊口号、不准交头接耳等等,还不是你们怕我们会起来反抗。
大会的会场也经过一定的布置,标语、口号是老一套的“改恶从善,前途光明;抗拒改造,死路一条。”其实在XX政府政策下是非混淆,善恶颠倒。劳改队中这些八股式的东西,如果你不当它一回事,也不过是一些陈词滥调,总之,他们要制造的气氛也不过是要吓吓一些胆小鬼而已。
大会开始由大队指导员用十分官腔的话讲了约二十分钟,我则闭目养神。他的声音使人听了就产生反感。接着大声一叫:“把江小妹押上台。”于是就将五花大绑的江小妹连拖带押上了台。指导员立刻宣布:“因她不思悔改,坚决对抗到底,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等我们尚未醒悟过来,已听到砰的一声,江小妹应声而倒,立即脑袋开花,像染红的豆腐一样,血滴四溅。随着有两个犯人拿一条草席,草率一卷,故意拖着她的尸体在众人面前经过,血一滴滴从草席中滴下,好像在演戏中为了加强它的恐怖气氛以达到杀一儆百的作用,必须增加它的血腥味。全场的空气好像凝固了数秒钟,接着指导员又歇斯底里式的狂叫几句:“你们中谁若要对抗政府,也是这样的下场。”我想教友决不会轻举妄动,也不会有不理智的对抗,但若为我们的信仰,XX如打算把我枪决,我依靠天主的圣宠,非但不害怕,我还要感谢他们成全了我。
接着有一队长公布宽的名单,有的减刑一年,有的减刑六个月、三个月。他们何以能得到宽大处理,无非是靠拢政府,靠拢干部,说得明白点,就是出卖别人,出卖灵魂,在别人头上立功,我们队里的“回报大王”也获得了减刑三个月的奖励。此人大家背后都叫她回报大王,因她口袋中总是放着一本小本子,谁和她说了什么话,谁发了一些牢骚,她一一记下,到干部处去告密,平时她上工偷懒,干活少,干部十分包庇她,说她起的作用比别人大,在拿工具时她最刁,总是拣好的;吃饭时,馍总要拣大的;但就是这样人可以得到宽大,当她上去拿减刑书时,大家都撇撇嘴,啧啧不已。
在宽严大会结束时,管教则布置一大批学习提纲,还要继续谈感想,称赞这杀人的行动是万分正确的,同时还要制订今后的计划。回队继续洗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