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漫游在各墓地中
天主圣神的特征是常常带给人们平安、喜乐和宁静,然而魔鬼却是适得其反,常常制造混乱,骚动和不安。凡是在XX管辖下生活过的人们都知道,XX不断搞运动,不断要使天下大乱。一九五八年社会上正掀起“反右”运动,在开始时,XX假惺惺地大事宣传要社会各阶层向XXX提意见,所谓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事实上XX是地地道道的一言党,只有党说了算,哪有给人民提意见的余地。在治理国家也是权大于法,一切由掌权的说了算。但社会上自有那么一大批头脑简单,政治上幼稚的人物,公开向党大提意见。也有的已经看透XX“引蛇出洞”的手法,根本不发一言,结果也被戴上右派帽子,原因是政治上有点历史问题(例如是过去国民党留用人员或参加过国民党)不发言则说你故意不愿帮助党整风改正缺点。据许多人在若干年后都说XX在反右运动规定,以百分之五比例的人划为右派。据说有个警察向上级反映,他的区域中没有百分之五的右派,还少了一个,他的主管说因为你没有完成计划,那么你也算上一个,我很钦佩这位警察,他算有点天良,因为他不愿无辜的去陷害别人,结果他本人遭殃。
所谓右派份子大多都是知识份子,有的都是名作家例如老舍,翻译家傅雷等等,他们在受尽侮辱之后,痛不欲生,老舍在月夜步履蹒跚地从住家走到城外的大名湖,跃身而下,投湖自尽;傅雷夫妇也是双双悬梁而亡。世界乒乓球冠军容国团自国外回来,为中国第一次在乒乓球中争得世界冠军,即使树立了如此不可磨灭的功勋,也未得到XX的认可,他们竟然轻信别有用心的小人,说容国团是回国潜伏的特务。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一死了之。曾获得世界奖的钢琴演奏家顾圣婴,名京剧演员言慧珠等人都在蒙受无法辨白的冤屈时,走自绝之路。
也有些科技工作者,在发明创造中有些成就,但由于对某些制度需要改进,提了一些意见,结果不论你有什么发明,一律一笔勾消,戴上右派帽子去劳动改造。这里有个具体例子:上海有位工程师,发明一种节约电能的新产品,得了国家的发明奖人民币三千元。这个数字已经够低了,但是最后他拿到手里是多少呢?二十四元。怎么会如此少呢?他所在单位的所有的人,从传达室的人到扫地的工友都要有一份,没有谁的也不行,说我不给你看门你能发明吗?说我不给你扫地你能发明?听起来很可笑,但这是中国普遍存在的事实。他拿到这二十四元,还要请客,买一次糖就得一百元,实质上他还要倒贴一些钱。于是他就在大鸣大放中,就此事实提一条意见,结果不但召来大会批斗,说他纯粹是资产阶级知识份子,搞发明也是为了金钱至上,最后戴上右派帽子,送劳动干校去劳动改造。
对右派的处理也各各不同,少数的被捕判刑,有的送上海附近的农场进行长时期的劳动改造,有人说这还不如判刑,甘脆几年就是几年,这等于判了无期徒刑。后来这些右派大约都在一九七九年或八十年代才摘去帽子,回到家里。其间也有二十年左右。有的右派中被送劳动干校,这些人多数是由大单位送去的,有时单位需要某种特殊人才时,才放他们回来。有的在里弄或原单位由群众监督改造。这也是很难忍受的一种,因为群众对右派不可能宽容或仁慈,为了表示他们和右派划清界线,总要对右派特别刻薄,例如叫你扫地,打扫厕所,他们总会说这里不干淨,那里没有符合要求,总之右派份子在社会上要低人三分,连子女也属于黑五类档次。(黑五类、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份子、右派份子)是社会的最低层,永世不得翻身。
由于在这种社会形势下,XX当然不会忘记来对付它的劲敌一天主教会。在三月份开始,先由爱国会通知天主教青年必须到新闸路五五○号报到,参加学习班,而且必须住宿在内。姐姐和我都收到了通知,我们一致认为这种学习班,实质是洗脑,而且XX要利用教友斗教友,教友骂教友,制造一个人间地狱,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犯罪的近机会,因为每个人的意志是坚强的,然而肉身是软弱的。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坚持到何时,所以我们决定宁可接受第二次逮捕也不愿去学习班。但是爱国会仍不断来骚扰,不是电话,就是来人。想来想去,三十六策,走为上策。但是走到哪里去?家里需要我们照顾,不能作长途旅游的打算,那么只能早出晚归,姐姐和我对附近的墓地兴趣很大,一方面墓地较清静,也无人跟踪,再加到了墓地可以做些关于死亡审判等默想,也可为炼灵念经祈祷。就此每天早晨带些面包蛋糕等干粮及一瓶水,两人一起,今天到朱家角墓地,明天到浦东,日复一日,爱国会来找人,保姆就回答不在。
我们去墓地,彷彿看到了自己的未来,生老病死是人生的规律,多少人忌讳别人提起死,而死是每人必然的结局。那时我们也不过是二十岁上下的姑娘,倾向世俗喜欢吃喝玩乐,是很自然的事。但是蓦一回首,看到在一年多前所走的苦路与世俗之道是迥然不同的两条路,如今后要继续跟随耶稣,还要再一次重新弃绝世俗,这等于一个吸烟的人,已经下决心戒了烟,忍受过戒烟的痛苦,现在见到别人抽烟又重新抽上,那么再要下第二次戒烟的决心恐怕更难了。我用这条道理来鞭策自己,己弃绝的东西必须远避,连看一眼都不去看它。因此选择游墓地是非常明智之举。
一到墓地我们习惯先念一串玫瑰经,求圣母为亡者炼灵祈求,然后一排排地浏览。有时我们在风和日丽,阳光普照的日子里在墓地,似乎感到天主的仁慈也在关怀每个亡灵。有时在风萧萧,雨淅沥的下雨天,似乎阴气沉重,好像幽灵也在乞求我们为他们加紧祈求。坟墓中我最注意的是青少年亡者,还有死于一些不正常原因的灵魂,那时我还作了摘记,如今依稀的记得数个特殊的例子:有一位工人,年约在五十岁左右,死于非常。正当反右运动进行时,一天早晨他途经南京路去上班,也不知怎么有这样巧合的事,高楼关着一知识份子被划为右派,就萌生跳楼自尽之念,正好他从七楼跳下,这位工人刚走到大楼前,那位右派砰的一声压在工人身上,这一向下的垂直加速度的力,十分巨大,工人在此压力下立即颅底骨折,迅速死亡,而那位右派却毫发未损。后来此右派家属替工人埋葬于此,并立一墓碑,简单地说明他的死因。他的故事是一位墓地管理人员告诉我们的。
还有一位妈妈在分娩中难产而死亡,孩子留下来了,母亲却因她而归天,这是做母亲的牺牲,也不知她的女儿在她成长后能否记得报答这位未见过面的妈妈的恩情。还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因爱上一位男青年,如醉若狂,结果这位男青年因家长反对,只得和她分手,于是她服用大量安眠药,以身殉情,我寄以同情也感到可惜,为男友牺牲,未免不值得,我感到自己比她荣幸,若有机会为天主殉道,该是多么值得。
别人的各种各样的死对我们是一面镜子,“他山之石,可以攻错。”墓地实在是一本大字典,是一所大教室,你若下功夫,来研究别人的死亡,可以提供给我们生活得更好的经验。感谢天主圣神在我出监后的一年中没有迷失方向,未沉溺于世俗,时刻警惕自己,作好第二次入狱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