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我们和圣母一起诞生
1955年9月9日《解放日报》头版头条新闻
一九五五年九月三日,到九月八日一直让我清坐,XX用的是动静结合的手法,或是不断批斗,或是让你清坐。我想既然让我坐着,我就可以闭目养神,可以不断地祈求、祷告。校方再有能力也不能控制我的内心思想。九月八日晚约十时许,我已上床睡觉,突然有同学催促我快起来,说校长刘佛年找我谈话,我知道时辰已到,哪有深更半夜校长找谈话的。我信步走到校长办公大楼,见已有一警车等着,我随即划了个十字说Fiat (主旨唯承)。我一进去,刘校长即非常严肃地说:“胡美玉,学校为了挽救你已做了大量工作,但你一再坚持反动立场,你看你的逮捕证九月三日已出,但校方一再争取你,一切看来徒劳。所以今天九月八日一定要将你逮捕了,不过学校还准备保留你的学籍一年。政府对年轻人,特别对大学生总是宽大为怀,你入狱后,还可以选择,你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错了,你交待自己的罪行后,仍可以回到学校继续求学。”
说罢,警察上来要我在逮捕证上签字,然后喀嚓一声,双手铐住,临走时我要求同学将一些换洗衣服以及肥皂毛巾等日用品收拾好送到警车中。被捕对我来说是意料中的事,社会上已在开展轰轰烈烈的反胡风反革命集团的肃反运动,必须人人过关,要清查个人历史,清查祖先三代,清查社会关系。天主教中的神父、修士、修女以及一些圣母军公青等都早已划为内定对象。我是民族资产阶级出身,有着一大批海外关系,本人又是圣母军会长,大专公青负责人,因此早已成为网中的大鱼,怎能让我轻易熘过?人本性总是怕受苦的,没有人愿意轻易地弃绝家庭而甘当阶下囚,但我生逢其时,在致命者和叛徒之间只有一条道路可走,我如不愿做致命者,那必当犹达斯。在如此严峻的考验前,绝大多数人也不愿和永生开玩笑。在这种情况下,我只有孤注一掷,离家离校,告别世俗的一切,跟着圣母,尾随耶稣走上加尔瓦略山的道路。
九月八日是圣母诞生的日子,天主拣选我们在这一天入狱,是要我们和圣母一起诞生在监狱。那是另一种奉献生命的开始,过去的一切已和我们无关。我坐在警车中默想人生本是一出戏,如果我将自己比喻是一演员,今天要演出的一场是入狱的一场,我要受多少凌辱,要吃多少的苦都是剧情的需要,我只要深入角色,十分投入就可以了。至于谁是观众呢?有天上已得胜的教会,无数天朝圣人圣女和至尊天主以及圣母玛利亚,有在炼狱中还在等待天国的众灵魂们,他们多么期待我们用痛苦和祈求为他们请求天主早日赐他们安登天国。还有普世教会也都在注视着我们,以教宗为首的教会他们时刻关怀正在受考验折磨的神父教友们的表现。耶稣已邀请我赴宴,我没有任何藉口借故拒绝,在酒席桌上,我不能忘记天主儿女的身分,青春即使消逝,生命也可牺牲,但总不能半途而废,信仰、忠贞只有保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分钟才是胜利。一时的热情人皆有之,可贵的在于坚持数年、数十年下去,直到永远。
九八晚上在牢房中遇见了很多徐汇区教友,半夜以后还听到男牢房中不断来人,由此可见这次是一大风暴了。胞姐美珍恐也不能幸免。想来想去免不了要思念高龄的妈妈,她一下子怎能受得住失去两个女儿?只有将她託付于圣母的手中,天主要求我们爱他在万有之上,也一定在妈妈之上,所以我一进牢房,就定志向,倘若妈妈要成为我跌倒之缘因,我宁可早日求天主收我灵魂,或是妈妈早日归天。母女亲情对我说来是最大的诱惑,但只要我依靠天主,无论什么都不能使我和天主分离。
牢房的拥挤、恶臭,再加高度近视的我被迫拿去眼镜,据说为防止犯人自杀,一律不准戴眼镜、用裤带,也不准犯人刷牙,我想想除了压迫犯人过牛马不如的生活,其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准刷牙,不准随意上厕所。每天两餐稀饭用菜皮烂南皮等烧成煳,我吃了餐餐呕吐。体重骤减到七十斤,我巴不得毛病重一些,心想可以早日去见天主。也许他们看出了我的心思,在牢房中特地替我送来病号饭白米粥加上白面,开始两餐我拒绝吃;我说:“你们为什么要对我特殊?”后来经牢房中的陈桂娥姆姆以及其他教友的劝说,说我肉身相当软弱,如不好好吃些东西,会影响意志也可能软弱,既然他们因病照顾,那你就吃罢。记得那时牢房中有王培珍、潘霞雯、顾进琦、陈桂姆姆等,她们个个都勇往直前,在牢房中以善表来感动教外人。当大家知道我只有进教六年的教友,家中都还是外教时,都不断鼓励我不能辜负天主的特选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