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一场特殊的追悼会
殉道贞女张茵秋
我于一九五八年第二次被捕,五九年判刑后,于九月三十日由上海提篮桥送到安徽省卢江县白湖农场劳动改造,当时大约有五百“女犯人”一同乘坐一艘货轮,其中有女教友张茵秋(二次被捕)等约十二、三人。路途中每人有一些干粮,但极少饮用水,一则因人数过多,再则由于不能随便上厕所,只有一个大木桶作为便桶放在中间,大家要排队。大约在三、四天的路程中教友都沉浸在祈祷中。有时我们见到外表比较端庄,遇到利益往往相让的,就可估计她是一位教友,例如在提篮桥监房,睡在马桶旁边的往往是教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认识茵秋姐,就是她在船上排队上便桶时,见到别人比她更急,就礼让给别人。教友也许会说我说得太不登大雅之堂,但只有尝过这种滋味的人才知道这是何等的爱德功夫。
一九五九年十月二日到达白湖农场,茵秋姐那时正当壮年,又加上个子较一般女子魁梧,所以她一直编在重体力劳动组。茵秋姐姐给我的印象是平时很少说话,但时时给人善表,例如在冬天挑大圩时,她常常和周若兰担担子,她总是抬在后杠,而且把一大筐土拉在自己的身边。大家都饿得几乎连走都走不动,教友们彼此鼓励,还记得茵秋姐姐常常对培贞和我说念点诵句:“效法耶稣!”
大约在一九六一年初,周若兰对我们说茵秋姐姐消化道恐怕有病了,她每天要大便五、六次,而且面色焦黄。晚上收工回来,我曾对茵秋说:“有病不能硬撑,你吃不消,请昭仪(她也是教友,是队里的大组长)分配你在轻劳动组里。”茵秋回答说:“有很多教友身体不好,已经要昭仪照顾了,我不能再使她为难。后来张依成修女、徐曼秀都劝茵秋,但她总以为担子要拣重的挑,要作“全燔之祭”。
一九六二年初茵秋被送到医院,不多几天即被诊断为直肠癌。得癌症,大家既难过又欣喜。欣喜的是我们中的一位真的将荣获致命花冠。这恩典我们不敢奢望,然而天主选中了我们中最优秀的一位,她将是我们的主保。正巧她住在我们所工作的六病区,每天上班首先到女病房互祝平安,她在病中从不呻吟,从未有所要求。大约在她逝世前两个月,她说:“我渴望能有一个苦像,我要求耶稣给我力量去面对死亡。”正巧张美瑜私藏了一个苦像,就将它放在茵秋的床上。我有些胆小问她:“茵秋,这里是劳改医院,管教人员是否会找你的麻烦?”她说:“我已经快面对天主,没有什么可使我害怕”我接着问:“是否要通知你家人来看你?”她说:“我蒙天主拣选,我生为主,死为主,不要去麻烦家人,他们工作很忙,再加上为我的事也受累不少。”六月份她已滴水不进。想想她将和我们告别,于是美瑜用白纸做了一朵洁白的童贞花,并在一条白被单上画一个大十字,写上玛利亚张茵秋。七月二十八日中午正值张美瑜值班,她来到宿舍门口急匆匆地对我们说:“茵秋快临终了,你们快来!”于是天真把家里寄来的圣烛拿出,我们都一起赶到病房,见她正宁静的躺在床上,手持苦像,不断亲着。她已无力说话。我们五、六个教友围在床旁,有的拿着自己用线做成的念珠,有的握着圣烛口诵善终经。茵秋虽身在囹圄,但仍在热心的公教气氛中走向天国。我们看到她已停止呼吸,就将童贞花放在她的手中,并且盖上画有十字的被单,请工友抬她上马家山安葬。待我们出病房时立即有人纷纷议论:“不得了了,这些反革命分子大约想变天,竟然在劳改营里为同道举行宗教仪式的送终!”到晚上学习时,管教干事立即召集全体犯人对我们几人进行批判斗争。有的说竟然有人口亲苦像而终,有的说还有人点蜡烛。但当干事问是谁点的蜡烛,我们数人一齐异口同声地说:“是我”;接着问是谁做的纸花,又是同样的回答“我”。
最后要我们表态,我们都表明说:“要处分,处分我吧!与别人无关。”会议开了不到一小时就结束了。过几天干事找我们个别教育,他深受感动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反革命集团”,个个都争着去承担责任。我相信你们都是非常善良的,你们不可能做出破坏国家危害人民的事。”这实在是茵秋姐姐已赴天国而给我们信息;深信她在天之灵,一定为我们不断地祈祷,我们步她的后尘,效法她的芳表,她确是“生为基督,死是福”的最好表率。
全燔之祭
茵秋去世后,劳改营中忠勇的教友们为茵秋送终的义举,被劳改营当局立为“张茵秋事件”,作为又一“反革命事件”而进行追究。后因劳改营中的管教干事,将大事化小,不想予以处理,但XX司法部门得知劳改营中竟发生如此大胆的事件而不肯轻易放过。女教友龚洁贞因此挺身而出,承担责任,最后还是作为替罪羔羊而被加刑二年。事隔数年后龚浩贞女士边流泪,边回忆道:“茵秋在癌症进入晚期时,每天都是在做着最大的补赎。劳改农场的卫生院只提供最简单的医疗措施。由于癌症的扩散和溃烂,茵秋的臀部溃烂成一个大碗那样大的洞,每天得用很多纱布填塞进去,其痛苦之大,可以想像。人瘦得已无法认出,可是她从无怨意,非常安祥、宁静地祈祷。”茵秋两个弟弟听了这些介绍,都和龚洁贞一起泣不成声。那时龚洁贞在大队,当她听到茵秋病危的消息,便写了一封短信给茵秋;后被这带信人出卖,将信上交,洁贞因而加刑两年。
茵秋去世前,家里一直要去看她,她总是来信拒绝。信是由一起改造的教友代笔,她说:“我很想念父母兄弟姊妹,也很想见到你们,但是我更愿意作全燔之祭,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天主。如果我多得到一份人间的安慰,便会少一份给天主的奉献,少一份来自天主的安慰。我死后,让我安息在白湖农场。”然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最后她终于同意家里派一位代表去作最后一别。于是茵秋的一位妹妹决定去白湖农场探望大姐姐。她被告知单身女子去安徽很危险,因为安徽灾情严重,路途常有人抢劫财物和食品。听了这种情况后,茵秋的妹妹吓得不敢动身,迟至第二天待她赶到白湖农场医院时已是七月二十八日晚七时许,而茵秋于七月二十八日下午一时左右去世,六时许已由工友草草安葬于马家山墓地。茵秋最后还是未见到家里任何亲人,天主让茵秋真正地作了全燔之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