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地下的金刚石
钱弥格神父(又名钱生冠)耶稣会士,五十年代是上海教区伯多禄堂的本堂神父。那时教友们都称赞他是一位热心牧灵工作,圣德高超的司铎。他于一九五三年六月十五日和朱树德、蔡石方一些神父们一起被捕。至今已是四十余年,也许由于他谦逊超人,这些年来一直消声匿迹。就我记忆,我从来没有看到一篇文章叙述他在劳改营中的事迹。是的,钱神父正好像一颗闪闪发光的金刚石,深埋于地下,未被人欣赏。我写这篇文章的目的旨在让钱神父的点滴事迹,展现在大家面前,让我们有个表样,可以效法学习。
在一九五三年我偶尔去伯多禄堂,知道钱神父是本堂,很有组织能力,说话不多,办事利落。直到六十年代,知道他也在白湖农场劳改,作些插秧割稻等重活。那时白湖附近每年山洪暴发,为了确保周围的城市,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劳改农场必须打开水坝,给洪水以出路。附近的城市保全了,但白湖劳改犯却年年逃大水。在做劳役的犯人本来已经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一旦洪水氾滥,更是苦不堪言。每人必须挑着自己所有的行李,往往数餐吃不到东西,步行数十里到大坝上去。这是你死我活的场合,人性的自私、贪婪、暴虐等等均在此时暴露无遗。不少的人连夜去抢扁担、绳子等工具,还有的趁水打劫、顺手牵羊,掠夺别人的衣物据为己有。更有甚的,在到达目的地时,别人辛辛苦苦挑的衣物,不分青红皂白,拿去就走。总之层出不穷,无奇不有。而钱神父,本来就像吾主耶稣,无罪而问死罪。在劳改营中是只替罪羔羊,在吃人的狼群中,即使在大水氾滥时,他又如何能为维护自己的一些利益去和那些杀人犯、小偷……等面红耳赤去抢、去争、去夺呢?他总是在最后几分钟,坦然笃定地跟在队伍的后面,不慌不忙,步履维艰地挑着自己的小行李,踏上征途。每次大水后,附近队里关心他的教友总会发现钱神父的漱口杯、胶鞋、棉背心等等都不见了。天主安排得奇妙,有人专门偷他的东西,也专门有些好教友帮着他,他们甘愿步行数十里送必需品热水瓶、胶鞋等等给他。如此年复一年,钱神父大约有五、六次逃大水的经历了。白湖犯人一提起逃大水,个个谈虎色变。每当我回忆这些辛酸往事,我的心像被刀刺一样地创痛。
我们最敬爱的神长,为了忠心于天主,多少年来和犯人生活在一起,在那里根本谈不到人性的尊严,到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怨案呢看管吆喝、犯人欺压、繁重劳役、艰苦生活,钱神父在劳改营度过了三十余载的春秋。他默默无闻,似乎整个世界已将他忘却,但他却没有忘记他的羊群、他的教会。
八十年代那时,国内政策较前开放,我已回到安徽省合肥市教书。合肥是交通要道,从白湖到上海必须先由白湖坐公共汽车到合肥,然后再由合肥坐火车到上海。天主赏赐我有这个机会接待朱树德、严蕴梁、钱生冠等神父,还记得钱神父曾两次住宿我家。他告诉我,由于他已年迈,所以队里已不分配他干重活。他在队里替一些青年犯人保管他们家里送来的食品衣物等,因这些小青年自制能力很差,有时家中送来的一些鱼肉等小菜,往往一餐吃光,结果腹痛拉肚,洋相百出,有的人还好吃别人东西,因此造成打架斗殴,针对这种情况,队里就派钱神父代他们保管东西,一方面钱神父人格可靠,信誉良好,深得犯人们的爱戴。小犯人都称他为老好人,对他十分尊敬。再则他办事细微,笔笔上账,小犯人们对队长说:“我们信得过老好人。”钱神父说,有一次有个尚未年满十八岁的青年,他妈妈来探望他,送来三斤肉二条鱼。他一餐就吃下,结果半夜腹痛得大叫,犯医都没有办法,就唤醒老好人,他立即起来替小犯人作足底按摩。二十分钟后疼痛消失。小犯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夸老好人是医生的医生,我今后一定好好听你的。
钱神父在劳改中自学了吴天若神父的足底按摩法,曾治愈了不少病人。他说前几年劳改队中反宗教情绪狂热,别人一见到神父就害怕,不敢接近。但如果听到你会治病,大家都乐意来亲近。就这样创造了传教的好机会。所以即使再恶劣,再不讲理的小犯人见了“老好人”,都不敢作恶,而立地成佛了。他们说:“如果我们不听你的话,连天理都不允了。”我笑着对钱神父说:“中国人说共有三百六十五行不同行业,你这一行恐怕是三百六十六行了。”钱神父认为这工作十分有意思,这些孩子从小缺乏教育,自由意志较弱,如果有人好好培养教育,启发他们的良知良能,长大后他们也能做些对社会对人类有益的工作。多么伟大无私的司铎,不管在什么地方,他没有忘记自己善牧的身分,他到哪里就领羊群去饮水、吃草。记得他在八七年离开白湖农场时,那些小犯人个个泣不成声。他们失去了他们敬爱的老好人,好像天塌下来了。大家异口同声说,老好人比我自己爸爸妈妈都好,今后何时再能重见老好人。
老好人回上海后,家中哥嫂因房子太小,无法接纳他。近几年他穿梭于常熟网船教友之际,效法伯多禄,一直在渔船上为教友们行圣事,做奉献。他没有自己的家,却以网船为家,他在世上默默无闻,但天主已把他的名字录入了天国的名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