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雨夜护送
在刚才所说的一串珍珠项链中最年长的一位是黄松青医生,她原是上海公济医院骨科护士长,后又进修成为外科医生,她因圣母军判刑四年。她的治疗操作做得十分干净利落,不得不使干部医生佩服得五体投地。记得有一次一位干部医生替病人做腰椎穿刺,连续刺了二十余针,始终未达要点,在不得已之下,干部医生只得说:“把黄松青叫来。”黄医生来后,谦虚地说了一句:“我也不一定行。”接着她摸着腰椎的正确位置,在感到胸有成竹后一针插下去,只见胸积液滴滴的下来。病人感动得大喊:“黄医生,技术真棒!”我们入院后,一切的治疗操作都是黄医生手把手的传授给我们。为了使我们更多地练习,她常常伸出她的胳膊说:“来打我的静脉,不允许你们把病人当试验品。”她还常常对我们说:“要做一个好的天主教医务工作者,必须要有两个条件:一是要有爱心、耐心,二是要有精湛的技术,两者缺一不可。千万不能把技术疏忽,你没有技术光有爱心也是枉然。”在她的带领下,我们每天苦练本领,基本上技术都可以过关。
黄医生那时已近五十,她一生未曾结婚。她对医务工作的热爱胜过一切,因此她也爱我们年轻一代。她刑满就业后工资较高,但她自己克勤克俭,几乎把三分之二的钱用在我的身上。用她的话:“我是喜欢买了炮仗给别人放,如果你不用我的钱,我会乱七八糟地买东西送给那些不相干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我实在难以拒绝。当时我家里不接济我,如果没有黄医生对我的帮助,恐怕也没有今天的我。
当我调到医院一直在肺结核病区工作,从我们的宿舍到病区,虽然只有五分钟的路程,但因是丘陵地区,上坡下坡,白天走走还可以,每逢下雨天,尤其是晚上,一不小心就要跌交。记得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顶风冒雨去上夜班,刚走不到二分钟,就跌了一交,浑身泥水交混,不得已只好返回宿舍,重新换一套衣服。宿舍中有人深表同情说,我一定是因高度近视的眼镜被雨水蒙住,根本看不清路;有的认为我的脚走路不稳,也有的讽刺挖苦,讥笑我说,这么娇滴滴,连路都走不好,还值什么夜班?好话歹话只得听下去,其他人即使想帮我的忙,在此情况下也怕别人说话,因在劳改营中不提倡犯人之间互相帮助的,只有黄松青医生她一言不发,一手拿着一枝已点燃的蜡烛,一手撑着一把伞。她说:“美玉,来,我去送你。”见此情景,我也不好多说,就和她一起出门,一路上她将我搂得紧紧的,她手中的风中之烛也似乎特别有力,在狂风中未曾吹熄。虽然一丝微弱之光,在黑暗中也闪烁不休。一把破伞虽不能挡此狂风暴雨,但由于两人在一起,风雨似乎也显示不了它的威力。半路中,我的脸上泪水雨水交融在一起,世上何处能寻觅如此真诚的感情,我百感交集,这位老医生在有人反对的情况下,能挺身而出,不考虑自己个人的得失来保护我,这一段雨夜护送实际上也象征着在人生风风雨雨的道路上,我并非孤独无助,而常常有主内兄弟姐妹陪同相帮。
一九九八年我回上海去探望了黄医生,她神志有些恍惚,见到我时开始说:“你不是美玉,你是冒美玉的名而来的。”后来我叫她一声:“妈妈”,(我在劳改营中一直称她为妈妈)她大哭起来:“这是我日思夜想的美玉,我每天祈求圣母,希望在临终前见到你,你每天仍念玫瑰经吗?不要回美国了,答应我留在这里陪我过一、两年。”她拉着我的手一定不让我离开。我能说什么呢?我并不贪恋美国的生活,我尤其不喜欢美国人与人之间漠不关心的态度,但我上有九十五岁的婆妈,下有女儿,中间还有一位先生,这么多的千丝万缕将我绑着,我衷心愿意接你到美国来度晚年,但遭你的严正拒绝,你说你怎么也不愿增加我的麻烦。第二次我再也没有勇气去探望你了,再也无法解开这心头之结,用什么来报答你数年来对我的一片恩情,只有每天为你祈求圣母,求好天主降福报答你!我的好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