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从零点开始
感谢天主,已经到了美国,满脑子的理想,一肚子的美梦。心想有的人在美取得了硕士、博士学位;有的事业有成,我们将会怎么样?不到三天,发觉我们的长处到这里都变成了短处,我丈夫擅长设计画图,但英语不过关,没有这里的学历,谁来聘你?而我是教书的,听说教师也是奇缺,我就试试去考教师的资格考试CBEST。此项考试难度极大,分英语、数学,以及写作三项。我通过了英语及数学两项,至于写作,它的要求是在四十五分钟内写完两篇文章,我想我一辈子也达不到这项要求。别人劝我再多次去考,直到考及格为止。我完全没有信心,后来又去考教师助理,一考就考上高分,立即分配我去离家很远的一所小学面谈。校长见我满首银发,又知道我是大学毕业的,连连用客气的话推辞:“You are over qualified”。找工作到处碰壁,家中兄嫂不给以任何经济支援,怎么办?我家老汪又是重唱旧调,说来说去:“我们在国内不是没有人要的,我的园林设计曾多次得到过全国设计一等奖、二等奖,来美前连城市中都千方百计劝留我们,现在落得连吃饭住房都有问题。”我说我来美国是为了享有宗教信仰自由,我在中国由于过去判过十五年,到那里总受到公安局安全局的注意,即使我整天呆在家里,他们也不放松我的。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万一我在国内再遭第三次被捕,家中如何能经得起?老的老,小的小,八十二岁的婆妈加上十二岁的女儿,本来这种年龄组合的家庭已很特殊,实在这也是吃那么多年的官司的后遗症。为了挽救保持这个家庭必须来美。这里是别人的国家,没有人请我们来,既然来了,就必须从零开始,从起跑线开始,无人能代替我们越过这些障碍,不谈过去、现在,眼下怎么办?
我又继续去找工作,遍找广告,到处不断打电话。记得有一次到一个职业介绍所,那位女的工作人员问了我的情况后说,你懂点英文,这里正巧有一家要找带孩子的保姆,他们要求能讲一些英文的,我看你很合适,等一下这家女主人就会来的。她也由不得我数分钟的考虑,立即打电话通知那户人家。我真的害怕起来了,我是个连饭都不会烧,连个罐头都不会开的人,如何能去当保姆?接着这位工作人员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滔滔不绝地说:“到了美国,一定要放下架子,有的在大陆当主任医生的也在给别人带孩子,有的教授在餐馆剥虾仁,到什么山伐什么柴,你要现实一些。”我听了头皮发麻,劳改队出来的什么苦都不怕,但到了美国非要我去做不能胜任的事, 那真将了我的军了。我只得借故此事必须和我丈夫商量一下,匆匆离开职业介绍所。路过教堂跪在圣体面前,苦求耶稣,在劳改营虽然生活艰苦,但不必为自己的生活奔波,现在一家三口,开门七件事如无收入,如何能求生存?
第二天,我只得向五哥摊了牌,我对他说:“我们假若找不到工作的话,只好坐吃你了。”这一激将法很有效,未过几天,他就说:“你们不要怕苦,我介绍你们去天主教的一家慈善单位 Vincent de Paul, 拿的是最低工资,要站八个小时,如果你乐意的话,我已和那里经理打过招呼,星期一就可去上班。”
我想这项工作也许我还能胜任,不妨去试试。第二天去上班,我的感觉是,这里是美国劳改,无论在体力劳动,以及经理主管对我们的歧视,其味道也不亚于XX的劳改营。例如店里特别为美珍和我制定规则,在工作时不准说一句话,尽管墨裔以及其他族裔员工可以站在一起闲聊一、两个小时。我们俩连一句有关工作的话都不准说。至于请探亲假,经理中意的人可以一年请数次,而我们不是每年都批准的,同时明明按照劳工局制定的条例,五年以上可以请三星期的探亲假,而准许我们只有两个星期。所谓他们中意的人也像劳改队一样,只要肯汇报别人的,肯协助领导做营私舞弊的事,个个都得宠。据说这个单位上面有主教、神父领导挂着大圣人“味增爵”的牌子,房产、捐款源源不绝,但对员工的刻薄无法形容。在九十年代初,从来不付加班工资,员工工伤也无任何补贴,不少员工被开除,也有不少人请律师告了他们,但由于公司有的是钱,买通大律师,我们怎么告也告不赢。
我总是这样想,以前受XX的迫害,我们有心理的准备,我们愿为信仰而付出。现在在自己的教会团体中,受到来自同一信仰的、同属一个奥体的欺侮凌辱,实在好像寒天喝冰水,点滴记在心。但为了承行天主的圣意,为了在美国求生存,必须吃下这粒苦果。在这里我要在这单位忍受到什么时候?只有天主知道。谁能料得在一九九七年我患上癌症,天主的时间到了,让我很自然地离开公司,换另一条跑道。因为天主知道我这软弱无能的人,如果再拖延下去,也许我会失望,也许我会失去对教会的信心。这些年来我在病痛中经常奉献我的苦难,为难为过我的人做补赎,他们是超性上的盲者,为了追求现世的物质,已将天主十诫抛之脑后,他们是真正的贫穷者,因为他们从不积累天国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