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砀山简介
砀山县位于安徽省淮北平原,与江苏省、山东省、河南省交界,紧靠黄河故道。全年气候温差极大,冬天最冷时达零下三十余度,炎夏酷暑时,室外达摄氏四十余度,(相当于华氏一一○度左右。) 属沙土地带,不能种植稻谷之类,却盛产水果,春季风沙骇人,出门非戴帽子眼镜不可。砀山处于战略要地,曾是著名的徐蚌会战(淮海战役)的战场,沙土下埋有无数无名尸骨,我们在果园锄地时常常发现白骨累累,有时也拾到念珠,圣牌等圣物,更有趣的是我们在夏天吃西瓜时,曾数次遇到过这样的怪事,几只西瓜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好像有萤火虫叮着,大家都啧啧称奇,推测大约由于地下尸骨的磷质太多,以致生出了夜光西瓜。
砀山有十余个中队,女的有女犯队和刑满就业队,男犯也有将近十个中队。我们所在的劳改单位对外称省砀山果园场,实质上它属于安徽省第三劳改支队的劳改果园场,它的著名产品为砀山酥梨,汁多味甜,驰名海内外。恐怕很少有人知道它是劳改犯人劳动的果实。砀山果园场的政府管教人员从总场到各中队都特别反宗教。我在六年中对该场的感受是,各个中队中的宗教犯都是各项运动中的运动员,大会中的靶子。由于在这类干部的影响下,各中队也有很多犯人见风使舵,为了讨好干部,就专门盯着教友,在那时我的感觉,天主教犯人似乎比别人还低三级,我们好像头顶石臼,连走一步路也是歪的,也要受到批判。
砀山女犯中也有部分自北京调来的,其中有两位我至今仍记得很清楚。一个是蒯淑萍,年约六十岁,被捕前为北京大学外文系教授,她的父亲为清朝举人,是第一批送中国留学生到英国去留学的。她毕业于英国牛津大学,原籍安徽省合肥人,合肥蒯姓为一大族。她所谓的犯罪是由于在一次涉外宴会中和一些外国朋友谈论说笑,说中国农村实行了人民公社,说是吃饭不要钱,很多人饿死了,根本连饭都不要吃了。后来给在宴会中服务的中国工作人员检举揭发,就此判刑十年。她说现在我才知道,这些在外国人身边服务工作的中国人,绝大部分是有特殊任务的,蒯患有高血压心脏病,在一九七一年病逝于砀山果园场医院。
另一位是王知还,据她自己介绍,她的父亲是国民党海军高级将领,她在上海就读圣约翰大学时,和黄炳南(曾担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外大使)相识,后和黄一起奔往延安。在延安担任文艺翻译等工作,为黄炳南的原配夫人,结婚没有几年,就因感情不合而离婚。她从不认罪,她说自己从小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是家里的娇小姐,为了追求革命,和国民党父亲断绝来往,去延安过着十分艰苦的生活,专门翻译毛泽东诗词,后来因作家周扬等一伙捏造污蔑她,被判反革命七年。中队里为她的不认罪曾年年冬训小组大会批斗她,但谁也说不过她。记得有一次她对指导员说:“我参加革命是付出了代价,你们搞革命是要骑在我们的头上,可以作威作福。”干部也无法批驳她,所以也只得让她听之任之。我在暗地很同情她,想想她说的也是有理,但很可惜她所信赖的共产主义没有给她带来平安和喜乐,只是不断的悔恨和遗憾,她身体很衰弱,无法作重体力劳动,在秋天分配她去扫树叶,她说拿不动大扫帚,于是她想出办法,用一根棍子绑着一只大头针,见到树叶就一戳,出工时她戴着一顶大草帽,帽子上放着她已洗淨的手帕、袜子等,她说如此可以避免放在工棚怕被人偷走,同时在外面吹吹风容易干。一手拿一根棍(带有大头针)一手拿一只大口袋,她将树叶一片片戳住,放进口袋。中午回来时,往往有一袋了,别人看了个个感到很滑稽,也难怪她想出这个妙计,既可不拿扫帚,又可不弯腰。她常说:“政府只可强迫劳动,不可强迫劳力。”
她刑满以后因无家可归,必须留场,后来我和她分开后据说她已和另一位留场人员结婚了。我很想知道她的先生是属于哪种层次的人,别人风趣的回答我说:“男的根本没有文化,在劳改队中,他是个刮饭桶能手。”我说:“我无法想像王知还能和这样的人结成夫妻。”她说:“那也不奇怪,男的帮她洗衣服,帮她烧饭,一切家务由男的做。这样王知还也感到轻松得多了。”以后情况就没有听到了。我认为黄炳南即使是高级官员,但对她毫无感情,那也谈不到幸福;她的劳改队中的那位先生,如果能对她十分体贴忠心,那文化高低也不是主要的条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