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是有期,抑无期?
在劳改队的犯人没有一个不是扳着手指在算着自己的刑期,虽然也明知刑满后仍需留在劳改队中就业。劳改与就业之间虽仅仅五十步与一百步之差,但每人的刑满日期总像一块里程碑,标志着人生已告一段落。
我是在安徽省第三监狱满期的,这第三监狱对外称宿县布厂,布厂内刑满的犯人很少,因为它主要关押的都是重刑犯、无期徒刑犯,偶而听到有人将新生(刑满)好似给监狱带来了充满活力的春天。我自己在这段时期也难免千丝万缕,回想过去道路崎岖坎坷,和我一起投入改造的约有一半已归天,其中有绝望自杀的不少,饿死病死的更是累累,我自已也数度患重病,生活于死亡边缘,也不知后来怎么能奇迹般地痊愈。
从一九五八年到七三年漫长的十五年的分分秒秒,日日月月,年复一年,这是厚厚的一本天主对我的恩宠史。卑微的我不知辜负了多少天主的恩宠,浪费了无数宝贵的时间,在天主的光照下见到了自己的丑恶,这丑恶激发我走向耶稣,信赖耶稣的仁慈,我要把过去的罪恶放在耶稣的圣心中,求耶稣用爱情之火将它烧毁。刑满不等于释放,前面还有望不见的尽头,我把将来放在天主上智的安排中,天主已用过去来证实他对我的关怀,将来难道天主能弃我不顾吗?至于现在但愿我善用每一分秒,为自己为罪人做补赎。
天主真是一位最好的设计家,被捕、投入劳改在世俗的眼光看来,是人生中最不幸的不幸,但天主却把我十五年的劳役变成了一所大学。我的专业是学医,如果没有劳改队二十余年的医务工作经验,在家人,尤其是高龄的婆妈有病时我无法悉心照料,难怪前年婆妈因中风住院时,当我戴着手套为婆妈从肛门掏大便时,一位护士说:“你做得那么熟练自然”,我常常对亲属说在劳改队我并没有浪费时间,在国内家人有病时,都是我自己诊治,如果我们一患病就吃这药吃那药,抵抗力会越来越差。婆妈今年九十五岁,中风数次,现在家中仍能烧饭、喂狗、养鸟都是她干的差使,她也能感到天主让我学到了医学知识,对她是极大的帮助。
其二,我在劳改中面经各种灾难,藉着天主的恩宠都一一熬了过来,因此极大的提高了我的体质,对各种疾病的机体免疫力也大大加强。所以在癌症的八次化疗中,我血中的红血球、白血球指数一直维持正常,有很多人貌似强大,但经过两、三次化疗,血指数迅速下降,无法继续进行化疗,因而死亡的人数很多。经过劳改的人,或是在劳改中死去,那些挺过来的人一般都较坚强,所以也得感谢劳改大学,练就了我一身的筋骨才得在癌症、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等,依然存于人间。天主的圣意实在奇妙莫测,吃官司,投入劳改,究竟是福,是灾?看你从何种角度去评价,实在说来,那些过去和我们分道扬镳的伙伴们,如今即使在世俗的处境上也不比我们优越。我两次回国,有的都纷纷要我为他们的子女来美尽力帮忙,我真想对他们说:“你们为何不去找你们的主子爷?”至于将来天国的赏和罚更不谈了。
写到漫长的劳改生活,我得感谢好多位主内姐妹:黄松青妈妈、德兰、天真、美渝、茵秋、玉琴等诸位姐姐以及我的保姆,实质是我的养母在漫长的岁月中,她一年数次寄邮包给我,遗憾的当我七四年第一次回上海时,她已仙逝。我也不知她的骨灰葬于何处,但愿好天主报答她的好心。
另外我也不能忘情于胞姐美珍,她一直在青海农场,气候奇冷,由于她判刑七年,在她刑满后负起帮助三哥和我的责任,在劳改队就业工资本来不高,她在成家后,省吃俭用,每天利用晚上替别人打毛衣,挣一些钱,她就将这钱寄给三哥和我,每隔两个月寄一次五块钱。在当时五元钱已是一个不小的数字,想起国外亲属很多是万贯家产,但几乎个个都是铁公鸡一毛不拔。我常常想,如果我和美珍换个位置,我恐怕没有能力来支援她的,我手脚笨,身体弱,常常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而美珍能数年如一日按着主的爱人精神去做,实属不易。我们不但是同胞姐妹更重要的是同属一个基督奥体,是在天主之内的好姐妹。
二十六年的劳役生活,虽然已是过去,但人生的道路还在继续;魔鬼时时醒着,它在不断地变换新的花样来诱惑我们,只要我们一息尚存,就有跌倒的可能,听吾主耶稣在山园祈祷中的圣训:“醒寤祈祷罢,免陷于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