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到了巴黎,在那里,我更加爱慕虚荣了。我不遗余力地抛头露面,想出风头,炫耀自己虚幻的美丽; 我骄傲自负,只盼望人人都爱我,而我却不爱任何人。几个很好的婚配对象向我求婚,但天主不愿我迷途自毁,不许这些事情成功。为了拯救我,无上智慧的造物主,让我父亲注意到这些婚姻的难处。感谢天主,如果我嫁给这些人,就需要在许多公开场合露面,我的虚荣心便有机可乘了。 有个人曾向我求婚多年,我父亲因某种家庭因素,一直拒绝了他。他的作风与我的虚荣心格格不入。然而,父母怕我会因婚嫁离开法国,加上这位绅士的家庭富裕,尽管他们心中都不愿意,还是答应了他的求婚,却没有征求我的意见。他们让我签署婚约时,也没有清楚告诉我内容。我天真幻想,婚后可以脱离母亲的虐待,完全自由了,不禁暗自庆幸。但是天主上智却另有安排,我后来才发现,梦想将彻底破灭。 尽管我心中为这婚姻感到高兴,但订婚之后,甚至婚后一段长时间,我一直觉得极度迷茫和困惑,基于两个原因。首先,我还保持温柔文静的天性,对男人非常拘谨。其次,是我的虚荣心。虽然这门亲事,我算是高攀了,但我却不以为然。我总觉得从前向我求婚的人, 他们的条件更吸引我,出身门第能令我大出风头,因为我凡事都以虚荣为准则,任何不能助长我虚荣心的,都是我所不能忍受的。不过, 我觉得这虚荣心也有用处,它阻止我堕入败坏家庭的不正当行为中。 我是言行特别小心谨慎的人,不愿受人指责; 在圣堂里,我庄重严肃; 平时深居简出,没有母亲陪伴,我从不外出;加上我们家庭有崇高的声誉,人们都认为,我具备端庄贤淑的美德。 在巴黎的时候,我从未见过我的未婚夫,直到结婚前两,三天, 我们才会面。自从订婚之后,我天天参与弥撒圣祭,要知道天主的旨意。我希望至少在这事上,按照祂的旨意行事。 我的天主啊,祢的恩泽何等伟大,祢的仁慈何等宽宏〔圣 咏: 31: 20〕! 我背叛了祢,成为祢最大的敌人; 此时,祢竟容忍我,视我如同知己朋友,允许我向祢放胆祈求! 我们的婚礼给全村带来了节日的喜庆。在这欢乐的气氛中,只有我独自黯然神伤; 我不能像人们那样欢笑,甚至茶饭不思,坐卧难安,心情极度郁闷;却不知悲从何来。原来,这是天主给我预尝,即将降临我身上的苦难。我脑海里充满了从前想当修女的念头。婚后第二天,前来贺喜的人忍不住嘲笑我,因为我伤心痛哭。我对他们说:“唉! 我多么渴望当修女,现在为什么结了婚呢?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命运呢?” 刚刚新婚燕尔,我一踏入夫家,就意识到,这将成为我哀痛之家。 他们的生活方式与我父亲家迥然不同,我不得不改变我的行为。 我婆婆守寡多年,非常节俭,凡事斤斤计较。我父亲家的生活,高贵优越而富裕; 我们的礼貌尊严,我丈夫和婆婆却指责为骄傲奢侈。 这样的转变,令我非常惊讶;因为我的虚荣心,使我宁愿增加经济开销,而不愿减少开支。 我结婚时刚过十五岁。当我发现自己往日在家中,煞费苦心所学到的做人处世方式,要完全抛在脑后,更使我惊讶。因为在我父亲的家,我们的行动必须斯文,谈吐必须文雅得体,都有上流社会人士的风度。我所说的话,都得到他们的赞赏。而在这里,他们从未仔细地听我说话,总是反对我,挑剔我的错处。如果我说得有道理,他们就说我在教训他们。如果在我父亲的家,有任何问题讨论,父亲总是鼓励我畅所欲言。在这里,如果我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就说我要和他们争辩。他们经常轻蔑地打断我的话,使我感到羞辱而闭口不言。他们从早到晚一直辱骂我。 您〔神师〕要我将生平事迹详细记录,不准我遗漏任何细节,这样难免会伤到爱德精神。我请求您,不要从受造众生的角度,来看这些事情;否则,您会认为这些人都是市井小人,其实不然。我婆婆也有美德,我丈夫有宗教热忱,他们都没有任何恶行。我们必须从天主的观点,来看待这一切。祂为了拯救我,才允许这些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因为祂不愿丧失了我。除此之外,我天性如此高傲自大,若非受到这种人生境遇,我会沉沦下去,不能自拔,或许不会回头悔改;因为这些纷至沓来,众多十字架的逼迫,促使我归向天主。 我婆婆对我似乎恨之入骨,事事同我作对。她所做的一切,目的就是刺激我,她特地要我做最下贱的事情。她的性格如此怪僻,因为她年轻的时候,没有克服这些缺点,她几乎不能与任何人和平相处。 由于她不懂得祈祷,只会像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地诵念祈祷经文, 所以看不见自己的缺点; 即使偶尔发觉,也未能从祈祷中,得到圣宠力量来改过自新。非常可惜,她既有优点,也很聪明,我却成了她脾气的牺牲品。她的全部精力都用来打击我,还怂恿她的儿子照样对待我。他们将那些比我低下的人,故意抬高在我之上,以恼怒我。 我母亲极爱面子,如果让她知道了,一定非常难受。因此,我没有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她。但别人告诉了她,她就责备怪罪我,说我不会维护身份尊严,没有打起精神来谨守妇道。我不敢告诉母亲事情的全部真相,可是,无边的烦恼折磨,令我心里悲伤痛苦,几乎叫我宁愿死去解脱。当我想起昔日那些向我求婚的人,性情多么温柔文雅, 行为举止彬彬有礼,那么敬重爱护我,和他们迥然不同,不禁百感交集,悲痛欲绝。 所有这一切,都使我心灵的负担难以忍受。我婆婆常因我的家庭而责骂我,时常不停地诋毁贬低我父母。我也不常回家看父母;如果去了,回来之后,我便要听婆婆他们尖酸刻薄的话了。 我母亲抱怨我不常回去探望她,说我不爱她了。她说,嫁出去的女儿,就像泼出去的水,责怪我太眷恋丈夫了。 我母亲又向我婆婆诉苦,说我从小时候就一直给她烦恼和痛苦, 他们便常引用来责骂我,说我天性恶劣。我腹背受敌,更加重了我十字架的负担。我丈夫迫使我一天到晚,都要呆在婆婆的房间里,不许我回自己的房间去,使我连片刻的休息时间都没有。婆婆每次都在客人面前数落我一番,要让他们鄙视我,并且在最文雅的人面前,用最粗俗的言语来侮辱我。但是,她未能如愿以偿,适得其反,因为客人看见我这么忍耐,默不作声,反而更尊敬我。 她千方百计,似乎成功地摧毁了我的精神活力,使我变得愚痴迟钝了,先后判若两人,我以前的一些熟人几乎不认识我了,那些素不相识的人惊诧感叹道:“难道这就是以聪明才智闻名的人吗? 她说不上两个字,只是个绣花枕头吧了!”我那时还不到16岁。我被他们的种种威逼吓倒了,每天战战兢兢,没有我婆婆陪伴,我也不敢独自出去; 在她面前我也不敢开口。我是多么恐惧,只怕惹火烧身,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们还给我戴上痛苦茨冠,就是派遣一个他们心腹可靠的侍女, 来服侍我; 她像个保姆一样监视着我,经常无理虐待我。对于他们的百般刁难恶待,我无法躲避,通常都是逆来顺受;但有时忍无可忍, 失控回答得稍微急了一点,就会招来更痛苦的十字架,及长篇大论更严厉的辱骂了。当我出门时,随从的男仆人奉命回来汇报我的一切行动。从此,我吃的是愁肠百结的饭,喝的是忧伤泪水的苦杯。在餐桌上,他们总是故意以各种言行,使我非常难堪,忍不住泪流满面。于是我就蒙受双重的羞辱: 一是忍受他们的冷嘲热讽,二是因为我又禁不住掉泪。 我心里的痛苦,既没有人可以倾诉,又没有人能安慰我,帮助我, 使我能忍受得住这一切。当我稍微在母亲面前吐露一点情况时,却招来更多新的十字架。于是,我决定自己承担一切痛苦,不再向任何人倾吐难言的苦衷。我丈夫其实深爱着我,他不是由于天性冷酷才恶待我,他对我热情,只是脾气急燥,婆婆又不断地挑拨离间,刺激他, 使他对我恼羞成怒。 我觉得四面楚歌无生路,环境如此恶劣,我的天主啊,我开始意识到,我需要祢的援助。在我家门外,境况更是危机四伏,因为我会遇见爱慕我的人,他们的阿谀奉承使我受宠若惊,会导致我的堕落毁灭。因为我在这二八年华,又不幸朝夕要承受种种意想不到的家庭十字架,恐怕我会离家到外面世界寻求解脱,因而误入歧途。可是祢, 我的天主啊,因祢的仁慈,对我无限的爱,却使这一切起了完全相反的效果。祢安排加倍的无情打击,却吸引我归向祢;祢的爱抚做不到的,祢竟使用十字架做到了。不仅如此,我们新婚之初,祢甚至巧妙地利用我天性的骄傲自尊,使我善尽我的家庭职责。 我知道有尊严的女人,不应该使丈夫起疑心而不高兴。因此, 我经常小心谨慎到极点,甚至拒绝别人礼貌伸给我的手;有一次,还因过度审慎,几乎毁了我的名誉; 因为我的意图被人们完全曲解了;幸好我丈夫是个明智的人,知道我是清白无辜的,也知道这是婆婆恶意渲染的错误谎言。 这些沉重的十字架使我归向天主。我开始为我童年的罪愆痛悔。 自从婚后,我从未明知故犯得罪天主。尽管如此,我仍有些残余的虚荣心,是我所不愿有的。然而 我的种种苦难冲淡了虚荣心;此外, 在我微弱智光的照耀下,虚荣心似乎是我罪有应得的,但我却没有彻底觉悟,看不透我虚荣心的本质,因为我只注意虚荣心的外在表现。我要改过自新,为了热心谦卑,便办了总告解,详尽地告明了罪过。我放弃了往日的爱好,不再阅读任何浪漫小说。其实,在婚前不久,我因多阅读《福音》,早已对这些小说不感兴趣了。我深受《福音》真理的启迪影响,对其它书籍毫无兴趣。小说不过是自欺欺人,使人堕落的消遣; 我甚至放弃无关紧要的书籍,只看对灵修有益的书。我重新热心祈祷,并全心全意不再得罪天主。我感到天主的爱渐渐充满我心灵,将其它的私爱杂念驱逐出去。可是,我还有俗不可耐的虚荣和骄傲自满心,这就是我身上最严重和最顽固的罪过。 我的十字架一天天加倍沉重了。令我更痛苦的是,我婆婆无论在公开场合,或在私下,总是以最尖酸刻薄的话,严厉苛责我; 即使是芝麻绿豆小事,她都会大发雷霆,一连两个星期都不肯罢休,我便没有安宁的日子,只能伤心地哭泣; 我一天比一天更加悲痛。有时应当服侍我的女仆人们,竟虐待我,使我忍无可忍;但我还要竭尽全力压制自己的脾气,忍气吞声,为此付出了不小的牺牲代价。 这些几乎致命的痛苦打击,把我天生的活泼性格,磨炼得像只被剪了羊毛的绵羊一般,默默忍受〔依撒意亚: 53: 7〕。我祈求我们的天主救助我,因为祂是我的避难所。 由于他们的年龄都比我大〔丈夫比我大22岁〕,我根本无法改变他们的性格,他们的脾气随年龄而更顽固; 我无论说什么,都会得罪他们,连别人都会欣然接受的,他们也反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婚后约六个月,有一天,我独自一人在家里,悲痛至极,彻底绝望了,就想要割去自己的舌头。如此,对于那些故意用言语来激怒我, 趁机对我怒吼臭骂的人,我便不必回答他们了。 但是,天主啊,祢阻止了我,并且使我明白自己的愚蠢。我不断地祈祷,甚至希望成为哑巴,我是多么的天真幼稚,愚昧无知!尽管我背负了许多十字架,但最难忍受的是,我永远处于矛盾紧张状态中: 因为我每次用尽精力,费尽心思,想讨好他们,却总是出力不讨好, 枉费心机,反而弄巧成拙,还是得罪他们,惹火烧身。从早到晚,我被囚禁在监狱似的家庭中,与这些随时虐待自己的人相处,又不敢逃离他们,这是多大的痛苦折磨。我发觉重大的十字架压力,似乎扼杀了我所有的愤怒。可是,长期身陷这种矛盾境地中,我心灵感到无比的辛酸痛苦,令我情绪激动,需要竭尽全力,来克制住自己的满腔怒火,才不至于爆发。 我婚后的日子,简直是奴隶的生活,没有丝毫自由。婚后四个月,我发现丈夫有痛风病,这病给了我不少心灵和肉体的十字架。 这病一年要发作两次,每次历时六个星期。发作的时候很厉害,他不仅无法出房门,甚至卧床不起几个月。我虽然年轻,但是尽心尽力看护他。唉! 我昼夜衣不解带,小心翼翼地伺候他,却得不到丝毫慰藉, 因为他们对我的行为视若无睹。 我甚至放弃了最不耽误时间的娱乐,以便陪伴着我丈夫。我尽量做自己认为他会高兴的事。有时,他静静地让我服侍他,我就觉得很幸福;有时,他似乎无法忍受我的照顾。我的老朋友都说:“我的年龄,正适宜看护病人,若不趁机尽量发挥我的天赋,那才丢脸呢。”我答说:“我既然有一个丈夫,就应该与他同享幸福安乐,共度艰难病苦。”我没有向任何人诉苦,脸上显得对目前的生活心满意足,其实,我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此外,我母亲非但不同情我,反而严厉责备我,说我太殷勤照顾丈夫了。 但是,我的天主啊,祢的思想和他们截然不同,外表行为与内心本质往往有天壤之别! 我丈夫有个小缺点,一听到人们说我坏话时, 就立刻暴跳如雷。 这是天主对我的特别照顾和引导,因为他是个有理性的人,非常宠爱我。 当我生病时,他悲痛欲绝。我相信,如果没有我婆婆和前面提到的那位侍女,我与丈夫会生话得非常幸福。 大多数男人都有些脾气,明智的女人有责任,心平气和地忍耐,不要针锋相对反驳他,以免火上加油。 我的天主啊,所有这一切都是祢仁慈旨意的安排,我明白祢为了拯救我,必须如此来摧毁我虚荣傲慢的天性,因为我自己根本无力摧毁它,唯独祢的无上智慧能完成任务。我虔诚恳切地祈求祢恩赐我耐心,能忍辱负重,下定决心默不作声。然而,我急躁的天性有时打破我的沉默,使我怒不可遏地发作。我的天主啊这无疑是祢所允许的,以防止我的私爱心因耐心而滋长。偶尔一时的冲动,竟带给我数月的羞辱,谴责和悲伤,成了我无数新的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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