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在厨房里,一面吃晚饭,一面听到一些刺耳痛心的话。大哥安道,看见幼弟若望在桌子上放着一本书,便生气地高声说:“我要把那本书投在火里。” 妈丽达照常设法劝解说:“若望也像别人一样工作。要是他愿意看书,这与你有什么相干?” “当然与我相干!这间破屋子,是我在这里支撑着。我下田工产,把腰都差不多要折断了。我不想侍候一位少爷,让他将来舒适享受,我们都啃硬饼。” 若望激烈反驳。他也很会说话,并不是一个生来受人欺负的孩子。安道就动手使用暴力。 二哥若瑟在旁吓呆了。妈妈尽力调解;可是,若望大概又被痛打了一顿,如同以前好几次所发生的那样,而且还被打得更历害。他那时只有12岁,当然不是19岁安道的对手。 若望那夜在床上哭泣,不是因为身上在发痛,而是因为心头的一股怒火无处发泄。离他不远,他母亲也在流泪饮泣,也许她整夜都没有成眠。 第二天早上,妈妈丽达打定了一个主意,对若望说:“更好你离开这个家。安道实在不能再看到你这个人。有一天,他也许会伤害你。”这些是她一生之中所说的最痛心的话。 “叫我上哪儿去?” 若望心里非常难受。妈妈也难受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后来勉强抑制着自己,给若望指示在莫利翁道和蒙哥谷一带的农庄,叫他到那里去做童工。她说:“那里的人认识我。有人会给你工作的,至少暂时这样;后来再说。” 背着包袱,冒着寒雾 那天,母亲给他预备了一个小包袱,里面放了几件衣服,两本书和一个面包。那正是寒冬二月。路上、田间,以及四周的山岗上,都满盖着惨白的雪和坚硬的冰。 第二天上午,若望只得吻别了慈母,离家而去。妈妈站在门口,望着他渐渐远去,向他挥手,直到寒雾把他吞没,才黯然回到了屋子里。 若望按照他母亲的吩咐,先在各农庄里打听。人家都对他说,没有给一个小孩子做的工作。一直到了下午,他把那个面包吃了,全部的希望几乎也跟着完全消失了。只有到莫利约那家去找工作了。母亲曾对他说过:“你去要求磊思。莫利约先生。”他走到了那家场地前的大门口。一个老人正要把大门关上;看见了他,便问道:“孩子,你找什么?” “找工作。” “好!努力工作吧!再见!”说着,继续关那沉重的大门,‘预备把它拴好。 若望鼓起仅有的勇气,哀求着说:“我想见磊思.莫利约先生。”老人让他进去了。莫利约全家人正在走廊下,预备绑葡萄用的柳条。磊思。莫利约,是一个28岁的农夫;他诧异地望着若望。“我要找磊思.莫利约先生。” “我就是。” “是我母亲叫我来的。他对我说,到你这里来做管理畜舍的小工。” “可是,为什么叫一个像你这样小的孩子,离开自己的家呢?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她叫丽达.鲍思高。我大哥安道待我很不好。我母亲就叫我来做小工。” “可怜的孩子!现在是冬天。管理畜舍的小工,我们要到三月底才雇用。没办法;你还是回去吧!” 若望觉得受了很重的打击,实在无力支持,便放声大哭起来,同时又绝望地哀求:“请你可怜我,把我收下吧!你不用给我什么工钱,只要不叫我回去就好。我就坐在这里地下,不再走了。不管你怎样处理我,我也不再离去了。”他一面哭着,一面帮助收集柳条,把它们弄干净。 莫利约太太陶乐德雅,是一个25岁的年轻妇人,看见若望这样的情形,很感动,便对丈夫说:“磊思,收下他吧!至少让我们先试个两三天,后来再看。” 一个15岁的女孩,名叫德兰的,也为他难过。她是主人的妹妹,负责看守母牛。她说:“我已经相当大了,可以到田里去,同你们一起工作。有这个孩子管理畜舍,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从此若望.鲍思高,在1827年的2月中,开始过畜舍小工的生活。莫利约是一个富有的农家,但他们全家人仍然从早至晚不停地工作。他们种葡萄树,或种其他的农作物。他们也养有牛只。到了晚上,全家人聚集在火炉旁,一起念玫瑰经。每逢主日,磊思.莫利约就率同全家的人,到蒙哥谷去望“大弥撒”。那里的本堂司铎叫方济.柯提诺神父。 若望做的,是管理畜舍的童工;当时并不是一项下贱的或少见的工作。在当地的一些农庄里,每年到了三月底,可以看到成群像若望那样的童工。这也是许多穷苦人家的孩子普通的出路。每逢圣母领报节日( 不过,若望.鲍思高与众不同。他还太年幼,只有11岁半,还差6个月,才满12岁;尤其是因为他怀有一个美梦。那是一个真的梦,是他在夜里闭着眼做的。他自己把它告诉了别人。 一个预示未来的奇梦 “我9岁的时候,做了一个梦;它在我心中,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像,使我终身难忘。在梦中,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我家附近很广的场上。有许多孩子正在那里玩:有的笑,也有不少的在咒骂天主。我听了那些咒骂的话,立即跑到他们中间,用拳头和说话,叫他们住口。 那时来了一位衣服华贵,令人起敬的男子。他的面也这样光亮,令我不能注目。他唤我的名字,并对我说:“不要打他们,却要用温良和爱德,去获得你这些朋友的心。现在你就给他们说明罪恶的丑陋和德行的宝贵吧。” 我又羞怯、又害怕,回答说,我是一个贫穷无知的孩子。那时那些孩子不再争吵,大家都围着那个讲话的人。 我自己也差不多不知道要说什么,问道:“你是谁?你命我做这些不可能的事?” “正因为你以为这些事不可能,所以你应该听命,求学,使它们成为可能。” “我怎样可以求学呢?” “我要给你一位女教师。你受了她的教育,自会变成一个智者。” “可是,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你母亲教你每天三次问候她的儿子。我的名字,你可以去问我的母亲。” 那时我看见在他身旁,有一位面容庄严的妇人,穿着一件光耀的敞袍,像太阳似的发光。 她见我羞怯,就叫我到她跟前去,和蔼地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你看!” 我一看,才知道那些孩子都不见了,却只见一大群羊、狗、猫、熊和其他多种动物。 “这就是你的田园,你要在这里工作。你应该成为一个谦逊、刚强、壮健的人。现在你看见这些动物所发生的事,你要去给我的孩子们做。” 我那时转眼一看,方才那些凶恶的动物,都变成了驯良的绵羊,跳着跑来咩咩地叫,好像在庆祝那个男子和那个贵妇。 这时,仍在梦中,我哭起来了,央求那个妇人给我说个清楚;因为我不知道,这些事有什么意思。 她就一手按着我的头,对我说:“到了时候,你一切都会明白的。” 刚说了这话,一阵闹声吵醒了我;什么也不见了。我觉得很奇怪。我的手,由于刚才所下的拳头,还在作痛;我的脸,也被那些顽童打得好像火热似的。 到了早上,我把梦先告诉了我的哥哥。他们都笑了。后来我也告诉了我母亲和祖母。各人都说出自己的见解。 若瑟说:“你要做一个牧羊人。” 安道恶意讥笑着说:“将来你做匪徒的头子。”我母亲说:“谁知道你不会升神父!” 老祖母却断定说:“梦,不要去理它!” 我与祖母的意见相同;可是,我总是无法把那个梦从我的心中排除出去。” 后来的岁月,都已经被那个梦清晰地标明出来了。妈妈丽达懂得了它的涵义;不久,若望自己也会明白,那个梦给他指示了一条道路。 一百八十页的珍贵史料 58岁的人,很少会记得5年前所发生的事;可是,大家都记得自己12岁时所做的事,好像昨天才做的似的;譬如说,还记得自己在那年爬树的时候,粗硬的树皮,在自己的两股间磨擦的感觉;又如还好像昨天才抚摸过那只在自己身旁,来回狂奔的狗身上热烘烘的毛。 鲍思高神父,58岁那一年,晋竭教宗碧岳九世时,奉教宗之命,写下了自己幼时最初十年的生活。用他那种极强的记忆力,像一架拍摄电影的照相机那样,写下了三厚册的《回忆录》,共一百八十页。虽然在日期方面,有时弄得不大清楚,可是他所记叙的事,却都写得非常新鲜而生动,真好像昨天才发生的事似的。(注)他在那《回忆录》的第十一行里,还加上一个注语:“我写这些往事,是给我最亲爱的神子慈幼会士写的。无论是在我生前,或是在我死后,都不得把它们公开。”他在这注语下面,还用线条标明了。 七十三年后,结束了一个长期争论的良心问题,慈幼会士因见客观的环境已经不大相同,那个注语也已经失去其约束性,便决定不必再遵照会祖的嘱咐。所以,我们今天才能根据那些《回忆录》上的记载,知道鲍思高神父童年时代在农村里所过的生活,就是连那些详细情节,也都一目了解。 幼年失怙 “我母亲名丽达.奥其纳,加比利奥人;父亲名方济。他们都是农民,劳动工作,以维持俭约朴实的生活。” 若望.鲍思高,一八一五年八月十六日生。他母亲叫他“小若望”;这是比哀蒙各地,母亲们往往给自己爱儿的名字,加上一个亲怩的“小”字。 若望所记得的第一件事,是他父亲去世。方济.鲍思高买了一间低陋的屋子,和一块小小的土地。为了维持一家五口的生活,也要给一个富有的邻居帮佣。 五月的一个下午,他工作后回来,满身大汗,不慎走下了主人的地窖。不消几个小时之后,就发高烧也许是患了严重的肺炎。不过四天,就一命呜呼了。那时他只有三十三岁。 鲍思高神父自己叙述这段惨痛的往事说:“我那时还不到两岁,我父亲便去世了。我连他的面貌也不记得。我只记得我母亲对我说的话:“小若望,看!你没有爸爸了!” 大家都从死者的卧室出去,我却坚要留在那里。我母亲慈爱地叫我:“小若望!来呀!” 我回答说:“爸爸不来,我也不来。” 她又对我说:“可怜的孩子!跟我来吧!你已经没有爸爸了!”她一说完了这话,就大哭起来,把我抱了出去。 我当时因见她哭而哭叫。的确,一个年纪像我那样小的孩子,能明白些什么呢?不过,“你已经没有爸爸了?’这句话,却常留在我的头脑里。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件所记得的事。” 年成歉收 若望所记得的第二件事,是那一年的饥荒o 碧基是的思高这一家人所住的小村落,那里一共有十数户人家,分布在那个小岗上,四面都是起伏不平,广袤展延的农田、葡萄和树林。这地方属于模里亚道乡,距离亚斯底的新堡镇约五公里。 一八一七年,蒙弗辣道一带的山岗(新堡镇属于这地区的北部),与整个比哀蒙省(在意大利的西北方,与法国接壤),都遭到严重的饥馑。那年春天常下霜,损害了不少农作物;接着又长期不下雨,气候异常干旱,使田里种的东西都枯萎而死,全部收成也就没有希望了。 乡间各地都闹着真正的饥荒:有不少乞丐,被人发现死在沟渠里,口中还留有草根。 当时有一个文件,描写比哀蒙省会都灵城里,到处都有许多从乡间逃荒而来的难民,个个面黄肌瘦,衣服褴褛,在街头流浪。无数的农民,扶老携幼,成群结队,离开了农村,涌进了都灵城里,在圣堂和各大厦的空地上,搭建临时的帐蓬,以避风雨,遇见路过的人,便伸手求乞。 正在那个严重饥馑的时期,妈妈丽达要负起瞻养全家的重担。在家里,有自己亡夫的老母,全身瘫痪,不能动弹,终日坐在一张软椅上,一切都要人服事。长子安道,是方济的前妻所生。此外还有自己的两个孩子,四岁的若瑟和两岁的若望。她是一个农家妇人。从未读过书;在那几个大闹饥荒的月里,却表现了她最出众的才干和最坚忍的品性。 鲍思高神父叙述当时家中的情形说:“我母亲曾几次给我讲过,她把家里所有的食物,都拿来供养全家的人。后来她把一些钱,交给一个名叫内德.卡瓦禄的邻人,托他去寻找一些食物。那个友人到各处市场去找,虽然出了很高的价钱,也买不到什么。过了两天,在傍晚时分,他回来了;大家都在非常急切地等待他。可是,当他说,自己除了钱,什么也没有带回来时,大家心里都惊慌起来;因为那天每一个人只吃了很少的东西,很怕那天夜里,会发生很坏的后果。 我母亲并不慌张,就上邻居家里去,想向他们借一些粗食,却找不到一个人能帮助她的。她就说道:“我丈夫去世的时候,曾对我说过,要信赖天主。所以,你们来吧!让我们跪下祈祷吧!”念了一些经之后,她站起来说:“在最紧急的情形下,应该用最紧急的办法。” 于是就在上述那个卡瓦禄的帮助下,到牛棚里去,宰杀了一头小牛,急忙煮熟了一部分,才能使全家饿极无力的人充饥。 其后几天,能够买到一些杂粮;这是出了很高的价钱,从远地运来的。 在比哀蒙省乡间的农家,就在不过数十年前,还有这种观念,认为宰杀一头小牛,表示已经到了绝望的境地。在牛棚里豢养一头小牛,是一种储备资源的方法,以防万一遇有什么紧急需要的时候,譬如说,有人患了重病,可以把它卖掉,以应急需。所以,把它杀掉,也就等于完全消耗了一家之内储备的最后资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