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达丧夫之时,只有二十九岁;一个还年轻的妇人,却要负起一副那样沉重的担子。但她并没有虚掷时间,自怨自艾,却力自振作,打起精神,卷高了双袖,从事各种工作。 在家里,有碗碟要洗,厨房要处理,清水要汲取,房间要打扫。这一切家务,都在稍有空间的时候来做;因为在白天最好的时间,有田里的工作要做好,还有畜舍要管理。 她也像当地的那些勤劳的农家妇女,会割草、耕田、播种、刈麦,把麦一束一束捆好后,运往屋前的场上,然后进行打麦的工作。此外,还要在葡萄园里锄地培壅,采摘葡萄,酿酒装桶等。 她一双手,因工作而显得很粗糙,她却也会用它们来温柔地抚爱自己的孩子;因为,她虽是一个农家妇女,却更是孩子们的一位慈母。 她知道宽猛相济,刚柔兼施,很会教育自己的孩子。一百年后的心理学家,这样写道,要使小孩子长得好,需要父亲“严厉的”爱,以及母亲“慈祥而欢愉的”爱。他们也说,孤儿们往往会遭到情感不平衡的危险:早年无父的孩子,柔软萎靡而无刚强之气;幼时丧母者,则严峻冷酷而无一些人情味。 妈妈丽达,天生具有一种本能的平衡:和善的愉快和镇定的坚决,二者能兼而有之。鲍思高神父日后对青年儿童的教育方法,有许多得自他母亲所赐。 一位伟人 慈幼会士区斐赉神父,在他所著的鲍思高神父行传里写道:“丽达.奧其纳,将宗教的人生观,作为她直觉教育法的下层根基和最高目标。” “天主看见你。”这句是她常说的话。她让孩子们自由自在地到附近的草地上奔跳游戏。他们临走时,她总是这样提醒他们说:“记住!天主看见你。”如果发现他们怀有小小的恨意,企图报复,或正想说谎,以逃避责任时,她又会这样警告他们:“你要记住,连你的思想,天主也都知道。” 不过,她要在孩子们幼小的心灵中所留下的深刻印象,并不是一个像警察那样的天主。如果夜里天空上满缀着闪铄的星星,孩子们坐在门口乘凉时,她会对他们说:“是天主造了这个世界,是祂把这许多美丽的星星放在天空上。" 当草地上开满了无数鲜艳的野花,她就会低声对他们说:“天主给我们造了多少好看的东西!” 在收割麦子,或采摘葡萄之后,孩子们都因工作劳动而觉得疲乏的时候,她又曾这样对他们说:“让我们感谢上主吧!因为祂我们这样好:我们每天所吃的东西,都是祂赏赐的。” 有时暴风或冰雹造成了严重的损失;她也曾说出一些富有信德的话,使孩子们细细地想:“天主赏给的,天主拿去了。祂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我们不好,就要记住,跟天主是不得取笑的呀!” 若望就这样在母亲、哥哥和邻居们之外,还学会了看到另一个人——天主。那是一个伟人,一个无形的神;可是,到处都有祂:在天上、在乡间、在穷人的身上、在人的良心里,对人说:“你做得好。”或是说:“你做得不好。” 母亲对祂抱有无限的和绝对的信任。祂是一个慈爱的父亲;也照顾我们,帮助我们,给我们每天的食粮。有时 也容许一些横逆的事发生;例如爸爸的去世,暴风雨或下冰雹等。我们虽然不明白,可是祂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我们知道这一点,也就够了。 打木球受伤流血 若望才只有四岁,妈妈给他三四条苧麻,叫他把皮剥下来。 这固然是一件轻易的工作,可是究竟也是一种工作。若望就这样开始给家庭提供他的一份贡献;因为全家人的生活,是要靠大家的工作釆维持的。 他年纪稍大后,就同哥哥们一起做家中的杂务:采柴、生火、汲水、剥豆、扫地、牧牛、烤面包、清洁畜舍等等。 在母亲的监视之下,做完了这些小小的工作之后,就可以去玩。游戏的空地,不必到远处去找:就在屋子四周,一眼望去,便是如茵的草地。小朋友多的是:都是一些乡下孩子,壮健、活泼,往往也很粗鲁,说话没有礼貌。他们去找鼹鼠洞,或去捉小鸟,或玩各种游戏。 有一种使他们玩得最紧张的游戏,就是打木球;这与最原始的棒球有些相似。一天下午,小若望很早就回家了,脸上淌着血,原来一只木球重重地打中了他的面部。 妈妈很担心,一面替他医治伤口,一面警告他说:“有一天,你的眼会被打瞎的。为什么你要同那些孩子在一起玩呢?你知道:有儿个不大好。” “要是你不喜欢,我就不再去跟他们玩。可是,妈!你要知道,有我跟他们在一起,他们就好一些,有些话他们也不说了。” 丽达就让他去。 那时若望只有五岁,若瑟七岁。丽达叫他们去看守一群火鸡,那些火鸡追寻蚱蜢等食物时,两个小兄弟就在一边玩。过了二会,他们屈指数火鸡。若瑟不禁大叫起来:原来少了一只火鸡。两兄弟很着急,连忙寻找;可是,找来找去,还是找不着。一只火鸡这么大的东西,怎么会忽然不见了呢?他们在篱笆边绕了一月。这时,若望发见了一个陌生人。他马,上想到:“是他偷了火鸡。” 他就叫若瑟来。两个孩子很坚决地走到那个陌生人面前:“快把火鸡还给我们!” 那个陌生人用着惊奇的目光望着他们:“火鸡?谁看见有火鸡?” “是你把它偷去了。快拿出来!否则的话,我们就要喊‘捉贼!’别人就会来用棍棒打你。” 本来只要四个巴掌,就可以把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摆子的。可是,他们那种坚决的态度,使那个人觉得难于应付。离那里下远,农人们正在田里工作;要是他们真的叫喊起来的话,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的。他就去把藏在蓠笆底下的一只布袋拿出来,放出那只火鸡:“我只想跟你们开开玩笑。” 两个孩子却尖刻地回答说:“这不是好人开的玩笑。”说完,就带着火鸡回去了。 到了晚上,他们照常向母亲报告当天所发生的事。 “你们遇到了一次不小的危险。” “为什么?” “第一、你们不知道他是谁。” “可是,那里没有第二个人。” “没有第二个人,不能因此就叫那个人是贼呀!而且你们还小,他是一个大人。要是他伤害你们的话,怎么办?” “那么难道让他把我们的火鸡拿走吗?” “有勇气固然好;可是,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还不如丢掉一只火鸡好。” 小若望有些不服气,口中喃喃地说:“你说的尽管有道理;可是。那是一只又大又肥的火鸡啊!……” 屋角的一根棍子 丽达是一位很慈蔼的母亲,却也很坚决而刚强。孩子们都清楚知道她的性格:说不,就不;绝不是淘气能使她改变主意的。 在厨房的一个角落里,竖立着一根棍子,是一条柔软的小棒,是为管教孩子用的。丽达从未用过它,却也总没有把它拿走。 有一天,若望确实犯了一个大错。也许他急着想去玩,开了兔屋的门,却忘记把它关上;所有的兔子都跑到草地上去了。要把它们一只一只捉回来,真不容易。 大家都累得要命,费了很大的劲,总算把它们都捉回来了。大家都到了厨房里。妈妈指着屋角,厉声对若望说:“去把那棍子给我拿来!” 孩子退向门口,问道:“你要它来干什么?” “你尽管把它拿来给我,后来你就会知道。”妈妈语气很坚决。若望拿了棍子,把手伸得长长的,然后把棍子递给母亲:“你要用它来打我……” “你犯了这样的错,怎么不要打你?”“妈!我下次不敢了!” 妈妈笑了,他也笑了。 那是一个天气炎热的下午,太阳似火一般在空中发威。若望和若瑟从葡萄园里回来,渴得几乎要昏倒。妈妈到井边打了一桶清凉的水,用铜勺子舀了一勺子水,先给若瑟喝。 若望看见母亲先给小哥哥喝,满心不高兴,便拉长了嘴脸;等母亲舀水给他喝时,他就转身把勺子推开,表示不要喝。 妈妈什么也没有说,把水桶提到了厨房里,就把门关上。过了一会儿,若望来叫门:“妈!……妈!……” “什么事?” “你是不是也给我水喝呀?” “我以为你不渴了。” “妈!请你宽恕我!” “这样才好。”说着,就递给他一勺子清凉的水。 小若望已有八岁,长得壮健活泼,笑起来声音很响亮清脆。他身材不高,却很结实;长有一对乌亮的眼睛,一头卷曲厚密的头发,活像一只小黑羊身上的羊毛。他好新奇,爱冒险,就是擦破了膝盖,或弄伤了手肘,也从来不叫痛。 他会爬树,爬得高高的,去找鸟窝,捉小鸟。有一次,却发生了意外。有一个山雀的鸟巢,深深地藏在一株树干的裂罅里。若望把手臂用力往裂缝里伸,一直伸过了手肘,后来想把手臂往外缩时,却缩不出来了。他一再尝试,还是缩不回来:那个裂口,像一把巨型的铁钳,牢牢地箝住他的手臂不放。这时他的手臂却渐渐地肿胀起来。 若瑟在树下看着他,丝毫没有办法,只得去叫母亲。丽达带了一张梯子来,连她也无法把若望的手臂拉出来。她急忙去叫一个农人,找了一把凿子来。 这时若望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豆般大的汗珠在额上直冒。若瑟在树下只是大声喊叫:“抓紧啊!他们快要来啦!……”他比若望还要着急害怕。 终于来了一个农人,爬上梯子,先用丽达的围裙,把若望的手臂包住,然后把那裂罅凿开;只凿了七八下,手臂就脱了出来。丽达没有责骂他。他好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低下了头,一声不响。 妈妈只是对他说:“你总是给我添麻烦。” 鬼在顶楼上 一个秋天的晚上,小若望同母亲是在加比利奥外祖父家里。晚膳时,全家许多人都坐在餐桌四周。室内只点着一盏油灯,把漆黑的屋子照得半暗半明的。 忽然好像在各人头顶上,发出一阵怪声,接着它又重复了两三次。大家都抬头往上望,屏息静听。过了一会,又从顶楼上,传来一种神秘的怪声,接着是一阵像在地上拖东西那样重浊的声音。妇女们都连忙画十字圣号;孩子们都吓得紧紧地搂住母亲。 一个老妇,用着慎重的口气说,以前她也曾听见过从顶楼上发出的那种怪声,像有人在哀号,又像有人在喊叫,真吓人。接着她嗫嚅着说:“那是魔鬼呀!现在又来了!” 若望很镇定地打破静默说:“我想这是黄鼠狼,不是魔鬼。” 有人叫他住口,不要乱说话。一这时又传来砰的一声,跟着是拖动东西的声音。大家都抬头望那顶楼的楼板,吓得目瞪口呆。那顶楼是在屋顶下面,用木板铺成,作为储藏谷麦之用。 又是小若望打破岑寂,站起来说:“让我们上去看看。” “你疯了?丽达!不要让他去!跟魔鬼绝对不能开玩笑!” 但他已经点亮了一盏灯,又拿了一根木棒。丽达对他说:“等明天再看,不是更好吗?” “妈!难道你也害怕吗?” “不!让我们一起去看!” 他们走上了木梯。其余的人跟在后头,有的拿着灯,有的拿着木棍。若望推开顶楼的门,举起油灯,想看个究竟。这时,忽然有一个女人大声尖叫:“看!就在那边角落里!” 大家都往那边看,只见一只翻倒的麦筛子,在地下慢慢地移动,忽起忽伏向前走来。若望朝它走了一步。 有人喊到:“小心!是一只附有魔鬼的筛子!” 若望一手把筛子拿住,然后把它提了起来。这时从筛子底下,出现了一只大母鸡,鸡毛蓬松,在那筛子下面,关了不知几个钟头;这时就像箭一般地跳了出来,一面飞奔,一面大叫。 现在大家都围着若望哈哈大笑。原来魔鬼是一只老母鸡。那只筛子,本来靠墙竖立着的,并不稳定。在筛子的网眼里,还留有一些麦粒。那只母鸡就去啄食。筛子本来不平稳,受它啄动,便翻倒了,把它罩在下面,做了活囚犯。可怜的那只老母鸡,久久被关在那个牢狱里,又饿又不耐烦,急想从里面逃脱出来。于是背着它,到处乱走,碰撞了别的东西,因此发生砰磅的响声,和在地板上拖物的重浊声。 油迹越来越大 每逢星期四,丽达到新堡市上去。去时带着一包奶饼,几只鸡和一些菜,预备在市上出售。回来时,带回一些布料、蜡烛、盐、还有一些小礼物,送给孩子们的。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孩子们从岗上似飞一般跑下去,迎接妈妈回来。 一个星期四,在一场激烈的木球赛中,一只木球飞到了屋顶上。 若望说:“厨房里柜顶上,还有一支木球。我就去拿。” 说完他就飞奔回来。可是,那柜子相当高,若望拿不到柜顶上的东西。他便爬在一张椅子上,提起了脚跟,尽量伸长一臂,正想在柜顶上摸索那只木球时,忽然砰的一声,那个本来放在柜顶上的油瓶,被他一不小心推倒了,掉在地上,打得粉碎,瓶里的油都溅在厨房地面一块块的红砖上。 若瑟因见弟弟若望好久还不来,便也飞奔回家。一见若望闯下的大祸,就用手掩着嘴,战兢着说:“今晚妈妈回来,不知道要……. 两兄弟设法补救。拿扫帚来扫。油瓶的碎片,固然很容易可以把它们扫去的;可是,那个油迹却像他们心里的慌张,越来越大。小若望半晌不说话。后来他从自己的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到篱笆边,割下一条柔韧的树皮,然后坐在屋角里,聚精会神地用小刀在那条树皮上加工雕刻。同时他的小头脑里,也在不停地转念头,想自己应该用什么话去应付母亲。 最后,他在那条树枝的皮上,七横八竖地镂了许多花纹,倒也很好看。 夕阳快要西下时,两个孩子跑去迎接妈妈。若瑟心里毫无主意,犹豫不决地走在后面。若望却胸有成竹,照常飞奔前去迎接回家的母亲。“妈!你好吗?” “好!你怎样?乖不乖?,” “唔!妈!你看!”说着,他把那条镂有花纹的树枝递给妈妈。 “你又搞了什么鬼?” “这回我真该挨打。我不小心,把油瓶打破了!,, 接着他一口气,把事实的经过情形,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母亲,最后他说:“我已经给你拿来了这根棍子。妈!你尽管用它来打我好了。我真该挨打!” 他说着,把棍子递给了妈妈,一面抬头望着母亲的脸,露着一半忏悔一半狡黠的目光。 丽达默默地瞧了孩子一会,接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若望也跟着笑了。妈妈拉着孩子的手,一同走回家去。妈妈一面走,一面教训若望说:“小若望,你可知道?你越大越顽皮了。为了那个打破的油瓶,我觉得难过;不过,你没有对我说谎,我却又觉得高兴。下一次,你要小心;因为油很贵。” 若瑟看见自己所担忧的那阵暴风雨,已经烟消云散了,便也走前来问候母亲。若瑟现在已有十岁,生性温和平静,不像若望那样活跃好动。他却很有耐心、坚忍而聪明。他很爱母亲和弟弟;可是,对大哥安道,却不免有些畏惧。 “我是你的母亲,不是一个后母。” 安道比若望大七岁,现在他日益显得性情孤僻,暴燥易怒,粗鲁无礼。 有时安道也重重地毒打两个弟弟。丽达必须及时干涉,才能解救不幸的弱者。也许是因为安道早年失去了母亲,不久又失去了父亲,所以在感情上受了重大的打击,因而造成他那种感受敏锐,而反应剧烈的性格。 他对丽达,怀有一种爱与恨交织在一起的矛盾心理;因此,他有时对她表示真切的孝爱,过了不久,突然又会爆发惊人的怒火。有时受到了丽达的责备,他曾向她握紧了拳头,伸长了两臂,恨恨地大声喝道:“后母!” 丽达本来可以赏他两记耳光,使他清醒一下。的确,其他的母亲,通常就会这样教训那些不孝的逆子。可是,丽达却从来也没有动手打过他,实在觉得于心不忍,只是坚定地警戒他说:“安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你的母亲,不是一个后母。现在你要好好地静心想一想。你自会觉得,你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 怒气平息之后,安道就去向她请求宽恕。不过,他还是很容易重犯同样的毛病。若望和若瑟看见安道那样对待母亲,都觉得很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