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论先知
(1)先知的名字与其性格
纳鸿先知的生平,除了本书内所暗示的几点外,我们一概无从考证,正如斯米特所说的:「先知只给我们留下了他的声音。」纳鸿(Nahum)先知的名字与讷赫米雅(Nehemiah)或默纳恒(Manahem)的名字一样,都是由一个希伯来文动词「naham」而来的,意即「安慰者」。圣热罗尼莫在他的纳鸿书引言上说:「『纳鸿』意即『安慰者』。北国十支派在犹大王希则克雅时被亚述人掳去,而尚在同一国王执政时,便有了尼尼微被毁的神视。这不但为被掳者是一项最大的安慰,即为当时被亚述所压迫的犹大和彼讷雅明支派也是无上的安慰。」的确,他实在履行了他为安慰者的职务,我们且听他的呼声:「看啊!那传递福音,宣布和平者的脚已在山上!犹大啊!举行你的庆节,偿还你的誓愿吧!因为那毁灭者再不会由你中间经过,他已全然泯灭」(2:1)。这句话为百年来遭受各种压迫的民族,当有多大的安慰呢?
由本书中我们知道纳鸿先知是一位富有想象,热情奔放,而也是乐天派的爱国大诗人。说他富有想象力,是因为他在描情写景时所用的比喻非常恰当;在描绘战争时,所用的词句,极其逼真,极其活泼有力,甚至可使读者读了,如身历其境,像战争即在目前,见2:12;2:17;3:2-3。说他热情奔放,是因为当他得到上主的启示,知道尼尼微将要毁灭时,便压制不住自己的热情,一时向尼尼微呼吁她应怎样被毁,一时向犹大欢呼自由解放的日期已到;在描述敌人进攻尼尼微城时,先知在一面向尼尼微高呼:「你应把守堡垒,防守要道……」(2:2),一面来形容敌军攻城时的威力;当描述城被攻破时,一面向尼尼微人大叫:「止住!止住!」(2:9);一面向进攻的军队高呼:「你们抢夺银子,抢夺金子吧!」(2:10)像这种千变万化忽天忽地的文章,如非热情奔放的诗人,是写不出来的。说他为乐天派者,是因为当他的同胞在这百余年内遭受各种压迫与欺凌时,很容易使一般热心人士对自己的上主的仁慈与威能起莫大的怀疑,但在这种对上主的信心遭受最大的考验时,我们的先知仍不失信心,乐观地等待着上主的日子来临,因为他知道上主必不能让残暴者免受制裁(1:3),因为上主虽是慈善的,但也是公义的(1:7-8)。说他是爱国者,是因为他能在这种惨无人道的暴君铁蹄之下,胆敢向暴君挑战,吶喊,讥讽,漫骂,来激起爱国同胞对上主的信心。这种狂呼,不但是人性受辱公然向残酷的压迫者发出的吶喊,而更当看作人类呼吁正义与真理的表现。纳鸿先知对尼尼微的毁灭,且是迫在目前的毁灭所发表的预言,实在是给在死亡边缘上挣扎的同胞带来了无限的慰藉和光明。纳鸿先知为这种思想所控制,使他在众先知中独树一帜,对全国同胞的罪孽竟只字未提,这是我们应注意的一点。说他是大诗人,是因为他的诗歌华丽,文辞雅致,真可与依撒意亚相媲美。因此圣热罗尼莫说:「纳鸿先知在描写战士准备上阵时所用的文笔是这样的美妙奇特,使我的词句大为减色。」我们更当如何?
(2)先知的出生地
本书题名中纳鸿的名字后面有「厄耳科市」一名,近代的学者们都一致认为此名应为一地名,即我们先知出生的地点;但厄耳科市位于何处,则不敢确定,因为在其他书中从未遇到这个名称,因此学者们各执一说,现在将最主要的三种意见介绍如下:
第一种意见:学者们如厄瓦耳得、克来讷特、豪仆特等以为此地即是摩稣耳(Mosul)之北二十五公里处的名叫厄耳古市(Al-Kush)的村庄。在那里有纳鸿先知的坟墓(参阅:雷亚爵士著Sir Austen H. Layard:Niniveh and its remains(1848)Ⅰ,233)。犹太人、回教人和公教教友们至今还去朝拜他的坟墓(参阅Assemadi:Bibliotheca Orientalis(1719)Ⅰ525,Ⅲ352)。但是这种传说的起源太晚,起于十六世纪,故不足凭信。主张这一学说的学者,必当说纳鸿先知是生在亚述,离他所向之宣布神谕之地不远,所以应是提革拉特丕肋色尔或者撒尔贡由伊撒尔国所掳去的俘虏的后裔。但是由预言的语气与用字上可以看出本书的作者是犹大人(1:2-8;2:1),故这意见的理由不足。
第二种意见:圣热罗尼莫在他对本书的注释里说:「厄耳科市是加里肋亚的一个村庄,至今仍在,虽然地区很小,几乎只剩下了一堆废墟,但犹太人都知道此处,并且我的向导还给我指点此处。」这大概是指的如今的厄耳考则(E1-Kauze),在辣米叶(Ramieh)之东北,提布宁(Tibnin)之西七公里处。葵则、伟德波、得赖味、苛尔讷里、客兰朋等都拥护此说。但此说也不足取,因为先知出生之时,北国早已灭亡,此时在北国中还能生出一位先知,虽非不能,但也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并且吾主耶稣在世之时,法利塞人毫不迟疑地回答尼苛德摩说:「难道你也是加里肋亚人吗?你查考圣经就可以知道:从来加里肋亚没有出过先知」(7:52)。如果纳鸿先知是出于加里肋亚,经师们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第三种意见:是我们应当注意的,也是近代大半学者,如讷斯特耳,斯特辣克,诺伐克,番曷纳刻,斯米特,托巴客等所拥护的。厄耳科市即是彼尔厄耳考斯(Bir El Qaus),在贝特戛贝勒(Beth-Gabre)附近。贝特戛贝勒即今日的贝特日贝陵(Beit-Jibrin),即古时的厄劳忒劳城(Eleutheropolis),在犹大之南(见Pseudo-Epiphanius:De Vitis Prophetarum P. G. T. XLIII,Co1. 409)。这种意见很合乎本书的背景与语气。
(3)先知的时代
纳鸿先知生于何时,本书的题名内没有记载,但是本书的经文却给我们贡献了两个宝贵的指示:即尼尼微的毁灭已迫在目前(3:13),和尼尼微的前鉴——诺阿孟的毁灭(3:8-10)。这两段史事至少给我们划定了先知执行他的任务,即发表他的预言的时期。所以由本书的经文来看,起点应是在诺阿孟毁灭之后,终点应是在尼尼微毁灭之前。
诺阿孟亦名忒贝斯,为上埃及的京都,见则30:14注。由历史上我们知道忒贝斯受威胁不只一次:公元前671年厄撒哈冬曾占领了全埃及地,连门非斯(Memphis)也予以占领,亚述王便使之成为自己的藩属(见先知书中册历史总论:第一章)。这时,在发誓效忠于亚述王的埃及王子名单内,也有忒贝斯王子的名字;但那时厄撒哈冬并没有占领忒贝斯。在他平定了玛待和乌辣突(Uratu)的叛乱之后,于公元前669年再次攻打埃及,不幸中道驾崩,亚述巴尼帕耳(Ashurbanipal)遂继父位,于668年继续父亲的远征,直取门非斯。埃及王提尔哈卡(Tirhakah)迫于无奈,只得由门非斯败退,逃入当时的京都诺阿孟。亚述巴尼帕耳乘胜一直追至诺阿孟,攻陷该城,立了亚述人作总督,使亚述的势力在埃及重行奠定。当亚述巴尼帕耳刚回国不久,埃及人又在提尔哈卡的继位者堂达曼(Tandamane)领导之下,再行叛乱,于是亚述巴尼柏耳再次出师征讨,时在公元前663年。堂达曼再蹈先君提尔哈卡的旧辙,由门非斯败退,逃到诺阿孟。亚述巴尼帕耳直追到诺阿孟,占领了该城,大加劫掠与破坏。有一段楔形文字记载此事说:「依赖阿秀尔神、新神和其他大神,我的主子们的助佑,我的士兵将他(堂达曼)完全击败,并击溃他的大军,只剩堂达曼单人逃到尼京(即诺)。我的大军追击他,经过了四十天的艰辛征途,占据了那城,有如风暴一样摧毁了她。」亚述巴尼帕耳的年鉴上对这次出征记载说:「当我第二次出征时(亚述巴尼帕耳说),我直接进军埃及和雇市。堂达曼一听到我已出兵,也过了埃及的边界,他便放弃了门非斯,为保全性命,逃到了尼(即诺)。我便追击堂达曼,也到了尼,这坚固的京城;他看到我的大军业已压境,便又放弃了尼而逃到了克仆克仆。因阿秀尔和依市塔尔的助佑,我的手掌握了全城(诺)。我将其中的金银宝石,宫殿的宝藏,以及其中所有的锦衣、骏马、男人、女人,还有两个立在庙门前重两千五百「塔冷通」的方尖塔,都由诺运走。我的刀剑在埃及及雇市闪烁挥舞,在那里奠定了我的势力。以后我满带胜利品平安回了我的京城尼尼微。」因发生的这次事件,那座轰动一时的埃及的最大城市遭受了破坏。无疑的,纳鸿先知所引证的一定是这段史事。所以纳鸿先知宣布预言时,不能先于公元前663年。先知执行任务的最晚时期不应在612年之后,因为这年是尼尼微城完全被毁的一年。虽然尼尼微也遭受了两三次威胁,但由先知的语调来看,应是这最后一次附有决定性的毁灭。所以我们的先知宣布这篇预言的最广泛的时期,应是在公元前663-612年之间。如果我们再仔细研究本书2:2,4等处,那位来进攻尼尼微的君王,当时已具有相当雄厚的力量,已经建成了独立的国家。由此可以推断本篇预言的宣布时期是在亚述巴尼帕耳死后(公元前623年),以及纳波颇拉撒尔在巴比伦建立王国之后,时在公元前625年。由以上的推断,纳鸿先知执行他的任务时期可能是在公元前625-612年之间。
二 论先知书
(1)题名
本书的题名,多不出于作者,而是后人按照内容的意义所追加的。本书的题名如何,学者们的意见不一。此处的题名似于有两个:「关于尼尼微的神谕」为一题名,说明了本书的内容。这题名很适合于本书的主题。「厄耳科市人纳鸿的神视录」为另一题名,指示作者的名字,出生地,以及作者的身份——先知。因为本书有两个题名,每个题名都说出了本书的性质——「神谕」,「神视」,所以对这两个题名大半学者都起了疑惑,以为其中一个甚或两个全是后人所附加的。雍刻尔以为「关于尼尼微的神谕」的题名,是先知本人在发表了这篇预言之后所加的,因为本书首先见到尼尼微的名字是在2:9,点题似乎太晚,所以加上了这个题名,使读者一看,便知本书对谁而发。但因这题名没有先知的名号和籍贯等,较晚的一个读者,据口传加上了另一个题名,又因当时这篇预言已编辑成书,所以又加上了一个「Sepher」,意即「书」或「录」。但斯米特却以为如果这两个题中有一个是纳鸿先知自己写下的,应作:「厄耳科市人纳鸿的神视」。厄瓦耳得、步德、玛尔提等,则以为这两个题名都是后人所加的。孰是孰非,颇难决定。
(2)内容与分析
本书的内容完全包含在「关于尼尼微的神谕」的第一个题名内。先知以尼尼微京城作亚述大帝国的代表,预言她虽盛极一时,为所欲为,但必为掌管天地主宰人类历史的上主所惩罚,所毁灭。
本书大致可分为三段:第一段可作为本书的导言和引子。先描述行裁判的上主来临时的威严,以及裁判者的大公无私(1:2-8),而后将这审判贴在上主的敌人身上,言其必遭整个的毁灭(1:9-14)。第二段进入了本书的正题,描写裁判者如何实行对尼尼微所下的定案:先声言尼尼微将受的攻击(2:1-5),而后描述尼尼微攻破时的惨况(2:6-11)。尼尼微被抢掠一空,盛极一时的大帝国化为乌有(2:12-14)。第三段是叙述尼尼微被惩罚的原因与其所受的不可避免的惩罚:尼尼微遭受这种惨酷惩罚的原因是因为她恶贯满盈(3:1-7),她的势力无论如何强大,决不能避免这次决定性的毁灭,有历史上事实作证(3:8-13)。尼尼微的灭亡使受压迫的人们欢欣(3:14-19)。
(3)本书的一贯性
本书的一贯性自古以来本没有什么疑问,直到近代,即1893年龚刻耳(Gunkel)在「Zeitschrift für Alttestamentliche Wissenschaft」发表了一篇论文之后,在经学界掀起了研究这问题的风潮。事实是这样:德里兹市(Delitzsch)于1873年在出版他的第三版「Commentar über die Psalmen 1873 P. 117」时,叫读者们注意夫洛麦耶(G. Frohmeyer)对纳鸿书1:2-7一段所有的意见,因为夫洛麦耶曾在这一段内发见了按希伯来字母所排列的诗的痕迹。此后,有一位出名的公教学者,名叫彼刻耳(Bickell)的,便于1880至1893年之间,下了全副的精力来研究希伯来文的诗律,经过多次的尝试之后,将这段按字母排列的诗,由1:2-7延长到了1:2-10,即由Aleph到Mem。当时唯理派的学者龚刻耳再向前研究,一直到2:3,推出了二十二个希伯来字母。由1:2-8,即由Aleph到Lamed为第一段,由1:9-2:3,即由Men到Tau为第二段。按他的意见,由1:2-2:3应是一篇完整的按字母排列的诗,但日后的抄写者没有理会到这一点。粗心抄错,而将全篇按字母排列的诗律几乎丧失殆尽,另外第二段内,几乎没有痕迹可寻(见Zeitschrift für Alttest. Wissenschaft. 1893,Ⅻ P. 223-244)。此后,龚刻耳由这种问题再向前研究,甚至竟对本篇诗的作者起了莫大的疑问,他以为它是出于充军后的一位犹太诗人的手笔,日后本书的编辑者便将它放在关于尼尼微神谕的前面,作为导言。自龚氏发表此意见后,全经学界起了莫大的争辩,新进的学者,如诺伐克、格累、玛尔提和公教学者如番曷纳刻等,都随从了他的意思。他们所持的理由是:(a)第一章的诗律太机械化,太形式化,不适于那富有精力,喜爱新颖的诗人纳鸿的性情。(b)这篇圣咏似的词句与下篇预言式的词句大不相同。(c)第一章的思想太神学化,太抽象化,与二、三两章的实际化,具体化大不相同。(d)第一章的描述贴于上主的任何敌人身上皆可,似乎有些过于笼统,决没有后两章那样细腻,那样切实。
的确,每位读者只要平心静气地将本书细读一遍,不必说读原文,只要读任何一种译文,也很容易看出第一章与后两章无论在文笔上或在体裁上都不相同。其所以大不相同的原因,是因为它们所讨论的对象,所描写的事项不同。第一章是讲述裁判者——上主的大公无私精神,道出有善必赏,有恶必罚的原理,并且是描写裁判者来临时的威严,称颂上主的伟大。如此,当然应有些与圣咏相似的地方,当然应有些形式化,神学化了。因为讨论这种事项的诗应归于训诲诗,抒情诗之类。后两章是将前章所讲述的原理运用在罪大恶极的尼尼微身上,并且叙述这原理怎样实践在这恶贯满盈的城池身上,这当然是应实际化与具体化了。叙述事件的诗应归于叙事诗内。训诲诗、抒情诗与叙事诗的文律当然有许多不同之处,这是人所共知的,在此不必细赘。
虽然第一章与二、三两章在文章上有差别,但在思想上则是一致的。因为本书的目的是在于颂扬与彰显主宰人类历史的上主的公义:上主以公义来报复那欺压弱小民族的帝国——亚述,以仁爱来救助被欺压的弱小民族——犹大,使自己的威能彰显于世,宣布那永远的真理:即建立在暴力和欺诈上的国家必遭毁灭,那建立在真理和公义上的上主的国家必获胜利。这种思想贯穿于第一章与后两章之中,所以我们说本书三章一贯的,是一致的,而没有理由将第一章归于其他的作者。
关于第一章内的诗,就现存的经文来看,只有2-8节一段可以说是按字母排列的诗,1:9-2:8一段几乎完全看不出来有字母排列的顺序。这篇按字母排列的诗,为什么不贯彻始终的原因是很明显的,因为1:2-8是描述上主来临的威严,由1:9节起已换了论题,讲述上主的敌人必遭毁灭,作为后两章的引子。若说先知因开始另一新题,而更改诗律,这也是极可能,也是很合理。如要硬将这篇不完整的诗再按字母排列起来,则如刖趾适履,将原文更改得失了原来的面目。有些现代的公教学者却也主张如此修订。因为我们对希伯来的诗律还不甚了然,所以不敢对那些要修订原文的学者们妄加评断。
(4)诗的品评
本书全是以诗体写成的。考楞(Kaulen)称纳鸿诗为「诗之上乘」。纳鸿所用的词句常是简短,有力而富戏剧化的,如2:11;他的作风是大胆、爽快、热情且富有想象力的,如3:1-3。先知常喜用对仗,如1:2-8;2:1-5,有时也玩弄文字,如1:10;2:3,11。纳鸿的诗是怎样的高雅,我们看一下学者们对他的称许便可知一二。罗特(Lowth)在论希伯来诗里有这末一段话说:「小先知中没有一个可与纳鸿高超的思想,狂热的言词,大胆的作风相媲美的……他所写的导言是壮丽而威严的,他对尼尼微被攻及陷落所有的描述不但简明有力,且多激烈的言辞。」斯套斯(O. Strauss)说:「不但全篇预言的布局井然,即每一段落也都是逐句推敲之后才描绘出来的。」委古鲁(Vigouroux)说:「纳鸿的想象是活泼的,是丰富的,他虽有时借用古书中的词句,但一到了他的的手中,便成了新颖的;另外,他的文律清晰而简明,所用的对仗颇为谨严。」最后我们引斯米特的一句名言说:「他的文词明朗而有力,诗的韵律铿铿锵锵,活跃纸上,好像听见他所描绘的万马奔腾与战车辚辚之声。」